('娘亲读过的佛经她至今记得,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亦如同,此刻的满目流萤。
火苗燃起只是瞬间的事,若有春风拂过,自然可以燎原。但倘或碰到瓢泼大雨,风霜威逼,它还能燃多久,伽罗着实没有把握。期许固然美好,但涉及皇家,许多事就非她和杨坚所能左右。
贪恋又怕幻灭,与其患得患失,不如趁早断了念想。
只是此刻,能贪恋时,尽量贪恋几分。
“真是很美,从没见过这样多的萤火。殿下费心了。”她站在水边,回望杨坚。
杨坚不知何时走近,正站在她身后,“你既喜欢,每年此时,都带你来看。”
伽罗抿唇一笑,未答。
杨坚渐渐靠近,撑开的披风从她身侧绕过来,暖暖的包裹住伽罗肩头。他的胸膛贴近她的后背,带着结实可靠的触感,双臂绕到伽罗腹前,将她整个人环在怀里。
伽罗身子微僵,想躲,却舍不得,垂首不语。
良久静默,杨坚抵着她的发丝,低头缓缓靠近,双唇碰了碰她的耳垂。
伽罗偏头避过,不知为何心中一空,瞬间有暖热的东西涌上眼角。
杨坚自知其意,不再试探,维持着将她护在怀里的姿势,伫立风中。
回到别苑时,已过三更。
伽罗虽心绪翻滚,到底又受惊吓又走山路,身心俱疲,匆匆擦洗过后,一夜沉睡。
次日清晨梳洗后出门,杨坚已然离去,整个别苑里,唯有几名仆从往来,天高云淡,秋清气爽。据杨素所说,是凌晨时有急报传来,杨坚四更不到就带着两名侍卫走了。临走时留下吩咐,说伽罗若是喜欢在外面散心,可在别苑多住一阵。
伽罗倒没这个打算。
杨坚的心思已然明了,长命锁的事情也有了头绪,一切都能有所交代。
她无需在建章宫住太久,便可化解此事,悄然离去。
毕竟,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对她和杨坚都不是好事。
这样想着,虽觉遗憾惋惜,心中空茫,却没了肩上心头的重负。待吃过饭后,依旧乘了那辆马车,由杨素带着侍卫护送——除了昨日来时的两名,额外多了十余人。据伽罗猜测,是昨晚刺杀事件后杨坚迅速招了侍卫过来,留了一半给她。
看来杨坚心胸倒真不狭隘,煞费苦心的坦白心事,被她婉转拒绝,竟还能考虑周全。
这里马车辘辘离了别苑,城内的宇文府,宇文述急匆匆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是整个宇文家最为机密的所在,哪怕是宇文坚兄弟二人,都需得了他的首肯,才能进入其中。此刻,书房中却已有人恭候,由宇文述身边的大管事陪同,在桌边站着喝茶。
此人名叫蒙青,是虎阳关守将蒙旭的堂兄,四十余岁的年纪,面容端方,龙精虎猛。
两兄弟都是草莽出身,自幼身强体健,颇有习武的根底。后来蒙旭进了学堂读书,间隙里练武习艺,于兵书兴趣最浓,片刻都不释手,待十七岁时以出众的身手和兵法韬略在武举中崭露头角,被派往北地,经数年历练,渐渐青云直上,立下赫赫战功。若非受谗言陷害被罢免,此刻怕已扬名天下。
蒙青走的是另一条路子。
他虽同蒙旭一道习武,却对读书没半点兴趣,仗着身手做过贵门豪奴,也曾游历江湖,结交三教九流。后来遇到宇文述,两人意料之外的投契,宇文述遂许他以荣华富贵,将他收为门下鹰犬。
待宇文述因从龙之功登上相位时,蒙青亦彻底翻身,在宇文述的银钱支撑下,在偏远的锦州召集江湖草莽,自成一帮之主。虽没有庙堂之高的官位尊荣,却也不受朝堂拘束,仗势称霸一方,金帛美人,狐朋烈酒,十分受用。每逢宇文述在朝堂碰到作难的事,不便出面时,便暗中授意蒙青,以金银换取人命,两得其便。
因宇文述的关系,他也结交过几位带兵将领,如鱼得水。
这回宇文述召蒙青进京,原本是为了宇文坚的事,谁知未能抗住杨坚铁腕,深以为恨。
好容易等得宇文述进门,蒙青当即半跪在地,“拜见相爷!”
“免了。”宇文述挥手,命管事退出去,自带着蒙青进了内间,道:“匆匆叫人递信给我,是为何事?”
“按着相爷的吩咐,近日我安排人手,盯着建章宫的动静。昨天下午皇上忽然乘便车出建章宫,去了郊外别苑,我亲自跟去盯梢。结果,呵——”蒙青冷笑了两声,“皇上竟然是带了个女子,去那里私会。”
“女子?”宇文述稍觉意外,旋即皱眉。
建章宫妃位空悬,杨坚在外却总是不近女色的态度,这事宇文述悉知。直到中秋那夜,他在蓬莱春等候杨坚,看到窗外长街上,杨坚曾陪一名女子赏灯。他当时以为那是微服出宫寻热闹的安乐公主,并未在意,及至杨坚走近、雅间相见,发现她并非公主后,因全心扑在杨坚身上,也未留意。过后努乞被捕,他更是无暇顾及此事。
此刻蒙青一提,倒是想起来了——
“是不是身量这么高的少女?”宇文述比着旁边的柜子。
“是她!”蒙青答得肯定,“皇上那里防范得严,我不敢跟得太近,远远虽没能看清她面容,但身量还是能看出来。更奇怪的是,当晚杨坚就和她单独出了别苑,看起来十分熟稔。那时他没带侍卫,我便派人突袭,却未能得手。皇上带着那少女逃走,我找了半天也没再见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述再度皱眉。
“我派的人,除了一人逃脱,其余全被杨素捉走。”
宇文述猛然神色一紧,“留下把柄没有?”
“都是只知道办事的兄弟,即便吐了东西,也只能供出我,查不到相爷。而我——”蒙青阴恻恻的笑了笑,“天高皇帝远,又有那两位带兵的罩着,谅他即便查出来,也不敢此刻动手,到锦州地盘撒野。”
宇文述舒了口气。
锦州位于西边,离京城颇远,其中带兵的将领都是永安帝旧臣,跟他利益牵系不说,还跟隋太祖杨忠有旧仇,不可能轻易归附找死。而隋太祖杨忠即便能在京城翻起风浪,内忧外患之下,这时候也绝不敢出兵锦州,杨坚就算捉了人,也只能吃哑巴亏。
蒙青见他神色缓和,遂朗声一笑,续道:“我本来想今早禀报,可相爷上朝早,没赶上。方才递话回禀,就是想请相爷心中有数。另外——跟皇上交过手的那人说,他为了救那女子,使的可都是拼命的招数,叫什么来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想必十分看重那女子。”
这才是今日的重点了。
宇文述狐狸般的眼睛眯起,思索沉吟。
杨坚在建章宫藏人,带她私会,又为那女子冒险拼命,这倒是奇事。
听闻隋太祖杨忠有心将姜瞻那老贼的孙女给他做皇后,杨坚却没露出应允的态度,难道是为此?向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更是英雄冢,杨坚既然入了此乡,那女子的身份,倒是该用心查探了。
宇文述甚为满意,朝蒙青拱手,“多谢老弟。”
“相爷客气。”蒙青颇为自得。
伽罗才走到南熏殿,便打了个喷嚏。
也不晓得是不是昨晚遇到刺客逃命时受了凉,今晨醒来时微微头昏,她还只当是没睡醒的缘故,谁知马车一路摇晃,那昏沉竟愈来愈浓,至此刻,鼻中稍感堵塞、脚步微觉虚浮,竟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
走近院里,华裳见了她,忙笑吟吟的迎上来,“姑娘总算回来了,老夫人担心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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