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裳——”伽罗扶在她臂间,嗡声道:“我有些发晕。”
不知是不是从宫门到南熏殿的路太远,脚步虚浮,腿也酸软,浑身无力的靠向华裳。
华裳大惊,忙将她揽在怀里,手往她额间一试,有些发烫。
她知道伽罗自幼娇生惯养,先有南风,后有谭氏,素日照顾得无微不至,甚少生病。但倘若受了风寒,病来如山倒,通常都来势汹汹。她哪里敢怠慢,扬声叫来南熏殿的侍女,一道扶着伽罗进次间榻上躺下。
谭氏原本在里间翻一本佛经,听见动静出来,忙道:“怎么回事?”
“只是受了寒。”伽罗回到住处,紧绷的精神松懈,靠在软枕上眼皮子打架,却不忘叫外祖母宽心,“待会儿喝些药,睡一觉,兴许就好了。这会儿就是觉得累,想躺着不动,外祖母不必担心。”
谭氏已匆匆走来,试过她额间温度,当即道:“建章宫的药藏局里有侍医,快去请过来。”
侍女应命,匆匆出门。
谭氏满脸心疼,叫人放下帘帐,帮着伽罗脱了外裳,等她钻进被窝后,掖好被角,专等侍医过来。瞧见伽罗那微微蹙眉的难受模样,不由低声嘀咕道:“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带出去一趟,回来就病成这样!”
杨坚从杨素口中得知伽罗病倒的事情, 已是傍晚。
他清晨因为刺客的事赶回来, 来不及审讯, 便先踩着时辰上朝。
宇文坚的案子才翻出来,宇文述固然锯了嘴巴装老实, 他后头那些御史和官员们却不肯消停,或是把各州报上来的难题推到隋太祖杨忠面前,或是以旁的事情禀报,彰显宇文述父子的不可或缺, 吵吵闹闹的,几乎用了两个时辰。
朝政议完之后, 又被隋太祖杨忠叫到书房商议,恰好碰上来问安的英娥, 事情商议得断断续续, 至后晌才算告一段落。
回到府中,便马不停蹄的去看那几名刺客。
建章宫不止有昭文馆里的诸多文人和饱学鸿儒的宾客,亦有从惠王府带来的辣手亲信。
那几名刺客的嘴已然撬开,是锦州一带势力最盛的月神教, 受命刺杀他,却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继续深刨下去, 半点都掏不出幕后主使的信息, 反倒是挖出了些许关乎月神教的事,于此刻的杨坚而言, 几乎没半点用处——
若在太平盛世,胆敢行刺皇上, 几十个月神教,他都能提兵去剿了。
但如今情势特殊,朝堂上的权力都还没收回来,京城周边的兵马尚未完全归服,更别提远在千里之外的锦州了。想得悲观点,哪怕此刻锦州那几个带兵的将领举兵自立门户,他和隋太祖杨忠除了下旨叫各州讨贼之外,也难以分出精神和兵力去那里征讨。
所能做的,唯有记下这笔账,待稳住大局,再加倍讨还。
如此一番折腾,着实耗费精神。
好在杨坚自幼身体强健,又是二十岁精力正旺盛的时候,哪怕连轴忙上十二个时辰,也还能撑得下去。处理了那些琐事,杨坚回到昭文殿,连门都没进去,听见杨素回禀那消息,不由皱眉。
“是谁病了?”
“是独孤姑娘。属下已经问过去诊脉的侍医,独孤姑娘是受了风寒,回到南熏殿没撑住。”杨素露出愧色,抱拳躬身道:“也是卑职疏忽,别苑里没见独孤姑娘哪里不适,回来后派人送她进了二宫门就没再照应,还请殿下责罚。”
“那就去嘉德殿,把韩先生留下的那桩难事解决了。”
杨坚随口道出责罚,旋即脚步一转,径直往南熏殿去。
南熏殿里,伽罗喝过药后睡了整个后晌,这会儿才醒来。
秋日的黄昏已然带了凉意,她病中身子发热,却又畏冷,这时候又不好点火盆取暖,只好拥被而坐。好在她是在次间,并非寻常起居的里屋,所以等侍医在此把脉离开,听说苏威来了,便请了进来。
苏威还是建章宫卫率的服饰,尚未来得及换。
进屋见伽罗精神还算好,稍稍松了口气,向谭氏欠身道:“老夫人,伽罗病情如何?”
“侍医已经瞧过,没有大碍,静养几天就好了,多谢杜小将军费心。”谭氏站起来,端庄的脸上挂着些许笑意,目光一偏,落在了苏威手里的食盒上。
苏威想起来,随手放在桌上,“晌午时就见侍医来这边,只是事务缠身没能过来,后来问过侍医,得知她是受风寒,办事回来的路上就买了几样清粥。”他自将描金雕福的食盒掀开,从中取出两碗清粥,几碟子小菜。
华裳在旁接过,一一摆在盘中。
正巧到了用饭的时候,谭氏怕伽罗离了被窝令病情反复,向苏威道一声费心,便叫华裳搬了个高腿桌过来,放在榻边,摆上粥菜。
伽罗晌午时几乎没吃饭,这会儿满腹只有汤药苦味儿。
瞧见糯香清粥,精致小菜,竟也于病中勾动馋虫,尝了一口,道:“是五谷香的粥吗?多谢表哥。”遂转向谭氏,“外祖母也尝尝,五谷香的粥在京城小有名气,寻常都需排队才能得,表哥必定是想了旁的法子。”
苏威一笑,坐在桌边,瞧她吃得香甜,心中也自欢喜。
杨坚走进去的时候,便又是那副家常温馨的景象——
伽罗拥被坐在榻上用饭,谭氏陪她坐着,却正含笑同苏威说话。苏威呢,方才从窗外听见,一口一个老夫人,又尊敬又亲切,就差跟着伽罗叫外祖母呢,此刻一瞧,姿态果真如坐在自家般随意。
门外侍女的问安都被他抬手免了,杨坚脚步又轻,直至走进去隔着帘帐看清内里情形,才放重脚步。
“拜见皇上殿下。”谭氏最先瞧见,忙起身行礼。
苏威亦弹身而起,向杨坚行礼。
两人都能从彼此举止态度中窥见对伽罗的心意,寻常以君臣的身份禀报安排各项事宜倒不觉得,此刻都到了伽罗香闺附近,气氛就有些微妙。
杨坚抬步入内,斜睨着他,“事都办完了?”
“回禀殿下,事情已经查明,属下已去刑部知会过了。”
“韩先生那边怎么说?”
“让属下明晨再去刑部看看。”
杨坚颔首,见伽罗半揭锦被像是要起身行礼的样子,遂朝华裳递个眼神,道:“免了吧。”
华裳在建章宫呆了半年,从端午那晚杨坚抱回伽罗起,仿佛就有了点杨坚“心腹”的意思。南熏殿里照顾伽罗饮食起居的事情都是她来,偶尔杨坚有事吩咐,目光不瞧那些侍女,只找华裳。华裳盼着伽罗能在建章宫不受欺负,自然顺从杨坚,久而久之,倒成了习惯。
这回华裳也是不作他想,未待伽罗起身,便扶着她坐了回去。
伽罗礼虽免了,口中却不偷懒,“拜见皇上殿下。”
病中带了点鼻音,更增柔润娇弱之感,叫人听着心软。
“听杨素说你病了,过来瞧瞧。”杨坚踱步近前,见她面色稍带憔悴,眼神也不似平常有神,猜得是昨晚莽撞带她出去时闯的祸,怜惜之外,又有些愧疚,“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休养两日即可痊愈,多谢殿下关怀。”伽罗回道。
杨坚觑着她,看她垂目低眉,明显是躲避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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