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佛经!
杨坚瞧那宾客面有异色,懒得理会,沉着脸走了。
到殿里坐了会儿,回想咀嚼,又是不怒反笑——十四岁的小姑娘,能经历多少事情,竟然也学着谭氏和南风,去读那晦涩的佛经,说这样的话!
若怕烧手,她难道要就此摒弃爱欲不成?
怕逆风烧手,无非是怕杨忠盛怒阻挠,伤了她和亲人,也影响他的前程。
也可见,她对此确实忧虑过重——这是症结所在。
杨坚心绪翻滚,沉着脸坐了半晌,见来禀事的官员还站在那里等他吩咐,才勉强收回心神,就势在嘉德殿处理琐事。
午饭后未及休息,便又进了昭文殿。
昨日诸般情绪起伏,皆是为了私情。抛开这一层,他肩上还是压着沉重的担子——朝堂天下,不止有关乎梁睿一派的明争暗斗,还有京城外绵延千里的广袤土地,那上头万千百姓,都是供养着朝廷的子民,各州各县,事务极多。
因私废公并非杨坚的性子,回到昭文殿后,同韩荀等人商议过事情,因昨日铜石岭上的事情蹊跷,虽当下没有追究,却留了心。彭程和陈霸先都提到了铜石岭的铜矿,说有人暗中开采私矿,或许与梁睿有关。他叫来裴矩,问过昨日后续的事,便吩咐裴矩派得力的人到铜石岭暗中查探。
朝堂上的事处理完,才轮到伽罗的事情。
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次为旁人如此伤神。
不管伽罗顾忌担忧什么,她对他有情意,这点杨坚能够笃定。
既然彼此喜欢,又有什么理由,轻易放开?什么泡影易碎,执炬烧手,都是杞人忧天!伽罗怎样想他不管,他绝不可能遇难即退!生平头一回煎熬退让,头一回给人道歉,头一回温柔筹谋,头一回亲吻拥抱……种种都是为她,甚至顶着杨忠滔天的怒气,说出要逆旨行事的话!
她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
她以为,凭一封信,就能交代?
她以为,欺骗没披龙袍的殿下,就不算欺君罔上?
天底下没这道理!
昨日是他疏于防备,但京城内外,建章宫眼线并不少,即便她上天遁地,也得挖出来!
如此恶狠狠的想着,杨坚神色愈发冷沉凌厉,手中那把黑漆漆的铁扇扣着桌面,更显凶煞。旋即吩咐裴矩,留意四处查访,但凡有伽罗的踪迹,管她是否情愿,都先抓回来交给他处置。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隐含怒气,裴矩听着都打了个冷颤,忙应命而去。
这些事处理完,已是后晌。
杨坚一夜未睡,终究疲累,靠在椅背揉了揉眉心,这才道:“虞世基何在?”
“虞将军晌午时回来,因殿下正跟韩詹事议事,所以没打搅,先去了值房。”侍卫回禀。
“召他过来。”
……
虞世基大前天傍晚奉命外出办事,今日晌午才回来。
他来回疾驰,两肩风尘,因急着复命,尚未回府,直奔建章宫。见杨坚不得空,只好暂往值房,到了那里才得知昨日铜石岭的事,再匆忙赶到建章宫,里面除了侍女嬷嬷,再无一人,别说是伽罗,就连华裳也不见踪影!
虞世基呆愣愣站在那里,半晌都没回过神。
送谭氏出去的那日,伽罗就曾说过,不会在建章宫住得太久。他也盼着那天尽早到来,可令伽罗摆脱杨坚,笼雀归林。但当真到了此时,面对空荡荡的建章宫,却令虞世基如被凉水浇透——她确实走了,不止瞒着杨坚,还瞒着他!
这念头在脑袋里翻腾,等侍卫来召他时,虞世基脸色甚为难看。
到得昭文殿中,两人的脸色同样冷沉。
虞世基如常行礼,简略禀报了此行办事的结果。
他这趟出门,是为了北边洛州等处兵患的事。这是杨坚对付梁睿时至关重要的地方,两人纵然各怀怒气,终究不曾因私废公,待虞世基详细禀报罢,杨坚将几处存疑的事问过,才算告一段落。
旋即,杨坚抬目,看向虞世基,“独孤伽罗昨日走失,你可知情?”
“属下不知。”虞世基声音僵硬。
“当真不知?”杨坚目含审视。
虞世基咬牙,“不知!”
杨坚瞧着他,从虞世基神情中瞧见强自压抑的郁闷,不似作假。看来他确实不知道伽罗去向,逼问无用。这样想着,杨坚平白觉出一丝隐晦的安慰——同样的不告而别,至少他这里还留着一封字迹娟秀的信。
心中怒气稍稍消解,杨坚决定放过他,只吩咐道:“若有她的消息,尽快来报。“
虞世基面无表情的拱手,“属下遵命。“
见杨坚再没旁的吩咐,告退而出,骑马疾驰到谭氏当日落脚的地方,那妇人还在院中,却不见谭氏的身影。问了详细,才知道谭氏前日就已告辞离去,没说去向。
京城内外,人海茫茫,一旦失了音信,又如何找寻?
虞世基沉默着骑马归去,想着伽罗的不告而别,生气不起来,唯觉失落,难以排解。
伽罗住在永平街皮毛店后的院落中, 足不出户。
这家店的东家是张清丰, 伽罗以前从未见过。据外祖母所说, 张清丰是淮南富商易家的长孙,今年二十岁的年纪, 为人十分可靠。他自十二岁起便跟随其父经商,走遍南北各处,十六岁时,已然能独立将店面打理得仅仅有条。
如今张清丰管着易家的皮毛丝绸生意, 拿南边质地上佳的丝绸运到北地,再贩卖皮毛入大夏各处, 一来一回,盈利颇丰。
除了京城这家, 他在许多富饶的州府亦有分店二十余处, 经商时结交了不少朋友。
早年张清丰曾去过西胡,却碰到了马匪,机缘巧合之下被视察民情的戎楼所救,两人就此相识, 因性情颇为投契,常有来往。
彼时戎楼已然知道谭氏住在淮南的事, 特地问过, 张清丰留了意,回淮南后寻机拜望谭氏, 颇为尊敬,易家在淮南的生意愈发顺风顺水。及至宇文家坍塌, 他们因交情极广,也未受太大影响。
这回谭氏想请他帮忙,张清丰并未推辞,特地将谭氏安排在这院落中安身。
只是他前两日才出京城,去了近处另一家店面,至今尚未归来。
事涉建章宫,张清丰肯出手相助,着实难得。
伽罗满心感激,当然不敢平添事端,每日除了晌午在院里坐着晒晒太阳,连屋子都不怎么出去。只是秋光渐深,木叶凋零,时气愈来愈冷,便由那位杨姑姑出面,去外头买了几套御寒的衣裳。
华裳帮她整理,瞧见那霞红色的绣金披风,不由道:“这倒跟姑娘先前穿过的那件很像。”
杨姑姑就在旁边喝茶,闻言笑道:“这是今年最时兴的。说是中秋灯会上有个姑娘穿了这样的披风,满街灯光照着,格外漂亮,把那晚游灯的姑娘都给比下去了。蝉衣坊当即仿着样式做了,那些侯门千金都抢着买。傅姑娘生得好看,穿了这件,必定漂亮!”
伽罗闻言,抿唇一笑,“多谢杨姑姑费心了。”
杨姑姑又道:“好衣裳配美人,那才好看。姑娘瞧旁边那个绢袋,里头是镶了金边的薄纱,都有小金钩,可以挂在这披风帽兜底下的金环里。配着那薄纱,也很好看!对了——姑娘先坐会儿,我去瞧瞧午饭,应当快好了。”
说罢,笑吟吟的出去。
华裳旋即取了那绢袋瞧,果然薄纱轻如蝉翼,虽不及伽罗那晚金丝织就的衣裳华贵夺目,绣工裁剪却也有八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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