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禄却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你知不知道,那条路一旦走了,后果会是什么样?你是战场上厮杀过的,什么都不怕,但是你几位兄弟不是。父亲劝你,凡事不可过于急躁,就算有心,也得等万事俱全再说。”
沈浥望了眼自己父亲,心中有些话要说,但又觉得此刻不是时候,便抱拳道:“父王一路辛苦,还是先好好休息休息。至于国事战事,改天再议也不迟。孩儿不打搅父亲了,先行告退。”
“浥儿。”沈禄喊一声,却不见儿子回头,他也没再喊人,只是眼底有化不开的悲痛。
淮儿不提,香儿浥儿姐弟相继出生,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那是他的妻子给他生的孩子,是怀胎十月,满怀着两个人的期望降临的,如何不高兴?
沈禄背微佝偻,往昔的一幕幕,忽然全部都涌现到眼前来。那些他刻意藏在心底的回忆,此刻也都一股脑又冒了出来。
细细算一算,他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十年如一日,弹指一瞬间。
沈禄骤然起身,出了书房的门,大步朝蘅芳院去。
第40章
曹王妃回来后,冯侧妃的蘅芳院一如既往冷清。本来是该去给王妃请安的,但是侧妃最近身子欠佳,怕将病气过给王妃跟孩子们,也就差个人去含芳院打了声招呼。王妃素来是好说话的性子,听说冯侧妃病了,不但免了她的安,还特意差了她身边受重用的老嬷嬷送了百年人参过来。
望着漆金大红底托盘上的人参,冯侧妃笑得淡然:“王妃娘娘有心了,妾身谢王妃赏赐。”
那老嬷嬷是跟着曹王妃从曹家来的,威严端肃,闻声她轻轻扫了眼冯侧妃脸,而后说:“王妃说了,素来将侧妃您当姐姐待,所以您不必客气。也是最近舟车劳顿的,有些累,王妃说等休息两日再来探望侧妃。两只人参罢了,不必放在心上,王妃给其她姐妹,也是送了礼的。”
偌大的燕王府,燕王姬妾有几个,但都身份低微。用那些女子跟曾经出身高贵的冯侧妃比,无疑是在给冯侧妃难看。
冯侧妃却笑:“王妃素来大方的。”
“那侧妃您好生休养,老奴先走了。”老嬷嬷只略朝冯侧妃弯了点腰,就算是行了礼了。
等含芳院那边的人离开后,冯侧妃身边常呆的老人才敢说话:“这分明就是故意的,这老刁妇,总是欺负您。她这样做,王妃娘娘知道吗?”
“好了,阿毕,别大呼小叫的。”冯侧妃早已经不在乎了,“她是王妃跟前的红人,年纪又大了,倨傲些也是应该。这种小事,也不必挂在心上。”
阿毕也称毕嬷嬷,是跟着冯侧妃从娘家嫁到王府来的大丫鬟。嫁了府里一个管事的,跟着冯侧妃好些年了。
“是,奴婢知道了。”毕嬷嬷素来性子有些冲,也是见不得自家主子受任何委屈,这才激动了些。
冯侧妃全然不在乎,正准备起身进内室去躺会儿,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说:“侧妃娘娘,王爷他,他,他在前厅等您。”
小丫头明显是跑着过来的,脸都胀红了,还喘着粗气。
“你说……王爷?”阿毕不敢相信,眼睛都瞪圆了,她扭头看向冯侧妃,愣了半饷才又说,“王爷他过来了,他要见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王爷已经十年没有踏足过这院落一步了,才从京师回来就往这里赶,真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来能有什么事情,还不是为着浥儿那门亲事。”冯侧妃面无波澜,只吩咐阿毕,“帮我换身衣裳,我去见他。”
他这十年来从未踏足过蘅芳院半步,但是她为着香儿的事情,倒是去求过他几回。远远瞧见过人,但也只是几眼,他就走了。冯侧妃此刻心情倒是平静得很,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来就来了,见就见了,也不过如此。
冯侧妃妆扮素雅气质沉静,她年轻的时候就气华如兰,安静得像是静静绽放的空谷幽兰。后来经了些事情,人也稳重许多,历经岁月后沉淀下来的气质,总透着几分疏离。
对,就是疏离,这是燕王再次看到冯侧妃时最强烈的感觉。
她跟他记忆中的那女子很像,却又不像。容貌好似没有怎么变化,眼神却变了,对,是眼神变了。
以前她一双眼睛,总是定在他身上,含羞带怯,满身满眼里写着的都是柔情蜜意。那时候的她像是水做的一样,似乎碰一下就能化,而眼前的女子,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双眼睛,却没了那柔情跟依恋。
起初那两年,沈禄是痛苦的,想忘又舍不得忘。舍不得忘但又不得不忘,他是深爱过这个女子,又对不起她在先,所以在他心里面,她一直都是有一个特殊的存在位置。
好在后来诸多事情分散了他注意力,再加上身边有王妃陪伴,他痛苦的时候听他诉说,他累的时候守着他,这才渐渐忘记以前的痛。果然时间才是最好的疗伤良药,久了就忘了,不再去她那里后就不习惯再去。一年两年,五年六年,到如今十个年头,再忆起当年的事情来,心虽还痛,却也没那么痛了。
他想,自己或许是放下了。
“来了。”沈禄面上笑得淡淡,态度也十分温和,指着一旁说,“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冯侧妃一愣,隐在袖子里的一双手轻轻攥了攥,面上却没什么反应,低低应了声“是”后,她小步走过去,在他下手的位置坐下来。
沈禄没提以前,却问:“身子不舒服?”
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他的关心也是真切的。这样熟悉又陌生的关怀,一下子让冯侧妃想到很久以前来。那时候他从外面回来,听说她受了风寒,吓得在她床边守了两天两夜,紧紧握住她手寸步不离。
后来她渐渐好转些了,他才舍得去床上躺会儿。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没有她,他也一样过得很好。
“回王爷的话,妾身只是有些累着了,养两日就好。”
沈禄说:“过来的时候半道碰上了王妃身边的嬷嬷,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你身子不舒服。丽彤心善,你不去请安,她不会放在心上,且放宽心养着身子吧。”
冯侧妃到底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忽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丽彤是曹王妃闺名。
好在沈禄没有再扯着这个话题不放,他今天过来,是有要事问她的:“浥儿定下的那门亲事,是怎么回事?”他方才还面色柔和,此番提到儿子的婚事,不由得蹙了眉,“他明知道太后的心思,这样做,不是要跟朝廷顶着干。”
冯侧妃说:“浥儿的性子您也是了解的,旁的事情好说,唯独亲事他不会妥协。也请王爷体谅他,一辈子的事情,谁都不想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沈禄说:“那曹家小姐我在京中时见过,今年十六岁,容貌气质都是没得挑。性子也很温顺,浥儿性烈,他们一刚一柔,不会出什么矛盾,自然也不会处不下去。至于徐家那个义女,他若是喜欢的话,谁也不会拦着他抬进门来。”他望向侧妃,“侧妃素来行事瞻前顾后,怎么这回倒是如此糊涂?”
言语间,尽是责怪之意。
冯侧妃声音依旧软软的:“天要下雨,娘要改嫁,他的真心摆在那里,纵然不是妾身帮着提亲下聘,他也是会有别的法子。与其让他大费周折去想别的法子,不如我帮他,毕竟他是我儿子。感情这种东西,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就算拿规矩拿圣旨、甚至是拿良心来论,也论不出谁对谁错。”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浥儿爱憎分明敢作敢当,是个好儿郎。”
沈禄一愣,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对不起她在先,心中底气不足,又觉得愧疚,只能缓了语气说:“你应该也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太后的懿旨燕州王府不敢违抗。浥儿素来深谋远虑,怎么这回倒是死脑筋了,娶不娶是一回事,爱不爱是另外一回事。他不喜欢曹家小姐,娶回来给个名分就好,这样抗旨不尊得罪太后,不是上策。”
“给了正妻的名分,那就是夫妻,死后都是得葬在一起的。王爷让他享齐人之福,难道要他婚后宠妾灭妻吗?”冯侧妃声音依旧很轻,却多了份力量,“夫妻就是夫妻,他们才是一家人。旁的不管是贵妾还是通房,都是外人。浥儿不想他喜欢的女子成为一个外人,所以他不愿娶曹家小姐。”
“雪蓉。”他叫了她闺名,面上似有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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