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领会错了,信王要传达的不是字面之意。这四句诗里我只注意到两个字:蓁蓁。
我把纸笺收起,对章三全说:“臣女遵令。”
上回进宫,我好像也是这样由内侍领着从春明门而入,心怀犹疑忐忑。宫城的斗檐高墙依然让人望而却步、心生退缩,又让我想起那些被困在其中、如陷泥潭荆丛环绕的日子。但只要想到宁宁和蓁娘,我就不害怕了。
章三全没有带我回燕宁宫,而是先至宣政殿。
信王正在殿中,倨御案之后,听见禀报抬起头来看我,轻蹙眉头道:“一月未见,瑶妹妹又清减了。”
一月未见,信王似乎也变了许多。他身上那种焦虑、隐忍、谨慎、畏缩的影子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帝王气势。
其实信王和陛下的样貌有三分相似,坐在同一个位置就更像了,方才他抬头的一瞬,我还以为又见到了陛下。
我对他屈身行礼,信王下座来相扶,问我:“听说瑶妹妹在清河苑也受了伤,伤在哪里?现在养得如何了?”
我问他:“殿下召我进宫,就是为了询问关怀我的伤势吗?”
信王笑了笑,放开我道:“原毗陵郡守聂蒀,你可认得?”
他既然写那首诗给我,想必已经知道我家与聂家的恩怨。“只闻其名,未曾谋面。他的妹妹蓁娘,原是我堂嫂。”
信王道:“聂蒀奉召初至洛阳,入宫觐见,说你对其妹有救命之恩,执意要求见致谢。外臣不便去后宫,孤就把你叫到这里来了。”
我被禁足家中,聂蒀和蓁娘想见我也无法上门,信王召我入宫竟是为我解围搭桥,我不禁有些感激,对他拜道:“多谢殿下。”
“瑶妹妹跟我还客气什么。”信王放柔语气道,转头吩咐章三全,“去请聂中丞过来。”
章三全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将聂蒀领入殿中来。他年近不惑,相貌英武魁伟,神采奕奕,看到我便欲下拜:“聂蒀代舍妹谢过梁溪县主仗义相助、救命大恩。”
我连忙止住他:“聂中丞不必多礼,蓁娘与我情同姐妹,这都是情理分内之事,只怪我……蓁娘现在可还好?”
聂蒀仍旧对我行了揖礼,直起身道:“蓁娘一切安好,这回也随我一同来洛阳了。”
我不由惊喜道:“啊!她、她也来了?现在何处?”
聂蒀道:“暂居驿馆。蓁娘也十分挂念县主,可惜她不能随微臣一起进宫,只能让我代为转达思念之情。”
蓁娘如今无名无位,无法进宫,我们俩想见面只能我出去找她。我不禁转过头看了信王一眼。
聂蒀会意,对信王请求道:“殿下,可否容准县主出宫半日与舍妹相见,小叙别情?”
信王道:“有何不可?”转而吩咐章三全:“护送梁溪县主随聂中丞至驿馆,天黑前再去接回来。”
我没想到信王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一直到我坐着车辇,聂蒀骑马在前,越过洛水桥走在行人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我仍觉得恍惚不可思议。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皇城大门。有朝一日我居然也可以自由出入这座禁城,不受拘束走在洛阳街头,若不是脚伤未愈、身份所限,我真想跳下车辇,自己下地行走奔跑。
驿馆就在皇城南面的尚善坊,过了洛水片刻即到。章三全把我送到地方,约好酉正时分来接,告辞离去。
聂蒀大步跨进院中,朗声唤道:“蓁娘,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一道鹅黄的娇俏身影出现在房门口,而后像燕子一般翩然掠近我身边。
我看着蓁娘丰如皎月的面庞、春桃般红润的脸色、喜笑弯弯的眉眼,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这才是我认识的蓁娘,鲜花儿似的嫁到我家来、每日和我黏在一块儿玩耍、夜间头靠头无话不说的蓁娘。
蓁娘拉着我的手不舍得放开,眼睛也红红的:“瑶瑶,你把我救走了,家里有没有为难你?”
她问起来,我才忆起当时祖父还打了我一个耳光。但是和后来的境遇相比,这算什么为难呢。
“我一回家,碰巧陛下就把我召进宫了,封我为县主,之后一直在宫中为贵妃祈福守孝,现在家里可没人敢为难我。”我把眼泪憋回去,笑着对她说,“不信你问兄长,他就是从宫里把我带过来的。”
聂蒀在一旁点点头。
蓁娘终于放心了,对我说:“瑶瑶,原本以为想见你还得费点周折,没想到刚一来洛阳就见着了,我真高兴!你来得正好,当初对我施以援手的两位恩公,兄长正要带我上门去拜谢,你也随我们一同去吧。”
第93章
我结结巴巴地问:“是、是去晏少卿府上吗?”
聂蒀道:“下官向虞相和晏少卿都递了拜帖, 晏少卿回复说不如今日一同前往虞相别苑,正好也是当初蓁娘和县主遇到两位恩公获救之地。”
我可真虚伪呀。我明明期盼着去见虞重锐,心里都砰砰跳乐开了花, 还假模假式地先拉晏少卿当挡箭牌。
蓁娘拉着我的袖子摇晃:“去不去嘛?”
蓁娘心思玲珑,那天是因为刚刚获救、身心皆衰弱不堪才没有多想,等她脱险回去之后肯定会怀疑,我怎么熟门熟路翻墙到隔壁人家去,还跟这位祖父视之为眼中钉的当朝左相十分熟稔的样子。
我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
时隔一月, 我又来到了瑞园。
晏少卿和邓子射都在。晏少卿是毗陵人, 聂蒀在他家乡当了多年父母官, 他应试明法科还受过聂蒀指点,算有知遇之恩了,他又报恩反哺救了蓁娘, 两人一见面便热络地攀谈起来。
虞重锐也是他们的同乡,但他鲜少开口插话,因为他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光顾着看我了。
我也悄悄觑着他,心里有点得意,又很欢喜。奇怪, 以前我是眼瞎心盲吗, 怎么会觉得他嘴上不说, 心里就真的不喜欢我了呢?
晏少卿和聂蒀开始说起断案侦破的案例, 正好邓子射这个不拘一格的江湖郎中对尸体也很在行, 三人一边饮茶一边说着剖尸寻证,十分投契。
我一转头,发现蓁娘含笑看着我。那三人的话题她插不上嘴,就注意上我了。我一看她,她意味深长、欲盖弥彰地把视线转开去望着屋顶,脸上绷着笑意。
罢了,反正我跟虞重锐的事,祖父、叔公、信王等人都知道了,如今我也没必要再隐瞒,而且我信得过蓁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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