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好的虾皮出锅时,季鸿换了衣裳进来帮忙。
余锦年嘱咐季鸿排开空碗,各舀半勺骨汤进去,便出去取了白菜,洗净置于案板上切丝。季鸿走来,突然挡住了他面前的光,余锦年抬头叫他让一让,却见得季鸿垂首,抬手将他下巴扣住,两人唇瓣又黏了起来,吮得黏绵异常。
他冷不丁被来这么一遭,又似个呆头鹅般愣住不动,因齿间微张,便给了季鸿这厮蹬鼻上脸的机会,竟是伸舌进来肆无忌惮地逛了一圈,末了在他上颚舔了一舔,退出去道:“腥。”
余锦年猛地回过神来,捂住嘴往后跳,觉得嘴巴里像是被毒蛇舐过一般,酥得他从嘴巴到喉咙麻软成一片,全是季鸿的味道。
季鸿面色如常,全然不觉得自己偷袭有什么不对。
余锦年斜觑着正在盛骨汤的男人,愤愤道:“你不要突然来亲。”
季鸿目中含笑,问道:“不突然就成了么?”
“……”余锦年一噎,转头不与他交谈了,闷声剁白菜。
他这厢刚将白菜下锅焯水,前头清欢便蹦跶过来——她腿脚已好了个大概,却落下了个跛脚的毛病,毕竟此时技术条件均有限,余锦年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好在清欢开朗,并不甚在意——清欢跛着快走而来,兴冲冲道:“年哥儿,捉住了!”
余锦年一愣:“捉住什么了?”
清欢道:“跟踪你们的小家伙,哝,就是他咯。我出去转了一圈,就见他在对面胡同口鬼鬼祟祟,朝我们这儿张望。”
余锦年这才注意到清欢背后还藏着个少年,战战兢兢地躲着不敢露面,他留意到少年手中的提篮,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奇怪道:“是你呀?”
正是早晨在鱼市上撞见的卖绢花少年。
少年把脸埋在清欢身上,一手揪着她的衣裳,他个头虽矮,又生得可爱,却也是实打实是个男人,如此黏糊在清欢背上,成何体统,不怪清欢羞恼道:“兔崽子占姐姐便宜不是?”
“没、没有占便宜。”少年竟是比她更羞涩,愈加埋着脸不肯抬起来了。
明明是个和余锦年差不上几岁的少年,说话动作却仍似个懵懂孩童,余锦年只好放软了语气,微微曲下膝问道:“你不要躲着了,我们都看见你了。你叫什么名字,作甚要跟着我们?”
少年瑟瑟缩缩地露出双眼睛,眨了眨,回答道:“春。”
余锦年感到奇怪:“你就叫……春?”
少年点点头。
好吧,春就春吧,余锦年耐心道:“那你说说,为什么跟着我?”
小春抬头看了看清欢,仿佛是在观察她的表情,清欢不由好笑道:“你看我做甚么,我脸上还能有字不成?”清欢语气也不如何重,小春听了却脸皮一皱,说着眼睛一眨,往下掉起了金豆子,连手上挂的篮子也不要了,里头的绢花儿散了一地。
清欢吓道:“哎你,我有这么凶吗?”
余锦年头疼死了,他究竟是怎么招惹上这么个祖宗似的小哭包啊,可放着人哭也不是回事,他回厨房盛了碗热乎乎的骨汤,里面洒了一撮虾皮和几根白菜叶,便哄着少年到院中圆凳坐下:“好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早上吃东西了没,给你喝汤。”
一听自己不好看了,他立时止住哭泣,抽抽嗒嗒地捧着碗,小口把汤喝光,问道:“阿春不哭了。阿春要是不好看,哥哥就不开心了,哥哥不开心,阿春也不开心了……阿春好看了吗?”
余锦年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来的耐心哄哭包玩儿,他道:“好看好看,阿春最好看了。”终于将人哄笑,他腰也躬酸了,是时背后绕来一只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揉,便搬来个凳儿扶他坐下。
他朝季鸿一笑,又去问少年:“阿春开心了,该与我说说了吧?”
少年眨巴着大眼睛,仔细盯着余锦年看了会,懦懦道:“你能给人治病对吗?”他唯恐余锦年否认,又急匆匆地抛出证据:“我看见了!你在河边,救活了一个人!那个人都不能动了你都能救活,我哥哥他还会动,你也一定能救活,是不是?”
“这……”余锦年心想,他原是来是想请我治病的吗。
少年见他犹豫迟疑,便以为他不愿去给哥哥治,忙跳下来去捡他的绢花,满地绢花一个不落地拾进篮子里,又将篮子推给余锦年,严肃道:“阿春做的绢花最好看最值钱了,哥哥说一花千金呢!阿春不要了,这些都给你,你去给哥哥治病好不好?”
余锦年抬手道:“等等,你这花儿多少钱一朵?”
少年寻以为常道:“一花千金呀!哥哥说的。”
“……”余锦年问,“你卖出去几朵了?”
说起这个,少年就皱起脸来,不高兴道:“一朵也没卖出去……”
这就对了!谁家的冤大头土大户能中这邪,买你一朵价值千金的绢花啊!余锦年打量着这少年,不由苦恼起来,心中也渐渐有了个想法——这少年,大抵真是个傻的,且傻得不轻。
可看他衣料绵软,又吃得白嫩,手腕也圆圆的不似吃过苦的模样,又听他三句不离哥哥,想来家中也是有些底子的。莫非他哥哥真的重病卧床,才就叫他一个傻儿跑了出来,卖绢花赚钱。
余锦年虽不是爱心泛滥的人,却也做不到熟视无睹,不能眼睁睁地放任这个小傻子满街乱跑,况且他又生得这般清新可爱,指不准哪天绢花儿还没卖出去,自己反倒被人落入了人伢的手里,那可才真是造孽了。
他接过少年的花篮,放在手边的地上,先好言好语地把人安抚住,至少让他不要再那样大咧咧地左右冲撞,又或满大街跟踪人玩啊,他道:“你告诉我,你哥哥在哪里住?”
“在槐花胡同。”少年惊喜地站起来,兴奋地去扯余锦年的手,道,“你要去吗,给哥哥治病!我带你去,现在就去!”
余锦年无奈地笑了笑,道:“现在不行。你看,我还有许多生意,得忙完这会儿,下午人少了才行呢。”
少年回头看了看熙熙攘攘的前堂,竟是难得没有哭闹,反而点点头,格外懂事道:“我知道,有很多人来买东西,很忙。哥哥以前也忙着卖东西,阿春就坐在家里等。如果阿春乖的话,哥哥晚上就会亲亲抱抱阿春。”他得意洋洋道:“不过阿春都很乖的,哥哥每天都会抱抱阿春,还会和阿春在一起睡觉!”
这么说,他哥哥也是个做生意的。不过兄弟之间亲亲抱抱……是不是太别扭了些?又或者,他们莫非不是亲兄弟?
他又拍拍屁股底下的凳面,认真道:“阿春也坐在这里等你,你快点卖,卖完了一定要叫阿春呀!如果阿春不小心睡着了,也一定要叫醒阿春呀!”
“好了好了,知道了,一定记得叫你。”余锦年想不通,只好摸摸他的头,转头对清欢说,“留意他些,别叫他乱跑。”
“好的,年哥儿。我多照看他些就是。”清欢应道。
余锦年于是又回到厨间,叫季鸿把虾皮面的招牌挂出去。未多时,前头便传来了清欢的喊菜声。他在厨房中盛好新鲜热乎的白面条儿,每碗浇上半勺骨汤,几片白菜叶儿,再一勺炒好的葱花虾皮——一碗虾皮面便兑好了。
一碗面馆时常有些新菜色,哪怕是面,也总比人家多不少花头,今日的虾皮面的香味便引来了不少饕客。余锦年将一盆炒虾皮、一盆清烫白菜都摆好,又教会清欢如何兑面后,便端着碗面亲自到前堂去,自从二娘不掌事了,他好歹也算是半个老板,也得听听食客对他的意见才行。
前头倒是热闹,那伙仆役仍没有走,早上吃过馒头小菜竟就地聊起天来,俨然是将他们面馆当做茶肆了。好在快至晌午时,他们终于有了些愧疚心,又各自点了一份今日的当家虾皮面,就着辣子,吃得热火朝天。
一人吆喝道:“没想到这不够塞牙的虾皮也能做出如此美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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