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儿愁道:“冰窖里贮的,开春刚取出来,是一位脾气古怪的客人早前儿打发婆子送来的。那客人喜食此物,却煞是刁钻,不吃山楂果子糕,也不吃果茶,一定要原原本本这个形儿的,既不能酸牙也不能过于腻甜,最重要的是,得瞧着文雅……那客人眼瞅着近两日就要来,这可真是愁杀苏娘我了,不知小公子可有法子做?”
“这倒不难。”余锦年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下来,却另提了个要求,“就是这果子做好以后,苏娘可能做主,匀出一碟来给我家的小丫头尝尝?她最近不爱吃东西,吃些这个也能够开胃。”
苏清儿喜道:“这有甚么,便是你不提,我也该送你的,左右那客人也不计较多多少少这几个棠棣子。”
两人互相谢过,苏娘便去准备余锦年要用到的食材去:一罐去秋新酿的桂花蜜、一包手制红糖、正月里剩下的花生核桃等硬果,另备上糯米粉和芝麻。
待苏娘回来,余锦年已将杏仁米浆磨好,与之前烹好的川贝水一并入铫子里煎沸,就暂且放在一旁冷晾,然后就开始着手处理棠棣子,把棠棣子带蒂的一段齐头削去,再用小匙将核挖出来,弃之不用。
因苏娘说,那客人虽喜食山楂,却不爱吃酸楂,所以余锦年决定先把挖空果核的山楂蒸过。水不能太热,否则山楂煮软容易开裂,且会失去硬挺的口感,水温五六成时下果子蒸,快沸时便取出沥干,这样果子受热后酸味就会减去少许。
这时苏娘这边也照着他的说法,用红糖和桂花蜜融开的热糖水,和好了糯米面团。
蒸面团的功夫,两人各把花生、核桃用擀面杖碾碎,与芝麻、白糖一起混匀做馅儿。
或许是余锦年的长相太过文隽秀气,实在不像个舞锅弄刀的厨子,厨房里的几个帮厨的小厨娘都时不时地扭着头打量他们,间或交头耳语些悄悄话,偶尔捂着嘴咯咯甜笑,惹得本就热火朝天的厨间春心萌动起来。
苏清儿嗔了她们一眼,责她们好好干活儿,回头对余锦年道:“这般麻烦,也亏得你能想出来。”
余锦年摇头笑说:“却不是我想的,乃是前人的经验。先前在信安县开店的时候,更麻烦的菜品也做过呢!这个也不算得什么了。”提起信安县,余锦年又少不得想到二娘,想到曾经的快活日子,想远了就不禁发起呆来,整个人木木的。
苏清儿倒很是高兴,听到他说也是开食肆的,便与余锦年就如何做菜和开店聊了起来。苏清儿健谈,一聊多便自觉与余锦年已经是朋友了,免不了要问问,与他同行的几个究竟是什么人物。她只晓得闵懋姓闵,身份不俗,出手大方,却不知到底是做什么的,更不提另两个看起来比闵懋还要高一等的贵公子了。
余锦年也留了个心眼,只说是他们京中出来游玩的世家公子,多的也不愿与她透漏。
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苏清儿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提这事儿,继续与余锦年讨教做菜上的经验。
两人揪着蒸好的糯米团,包上核桃花生芝麻馅,揉成小球,填在挖空了的山楂壳里。正忙着,季鸿找来,见他大病初愈又在厨房里忙活,不由叹气道:“就知你在此处,自己伤还未好全,便四处乱忙,真是将灶间当做家了?”
余锦年哂笑:“闲来无事,做些圆欢喜,也累不着什么。”
“圆欢喜。”季鸿好奇地看向他手中,“便是这个?”
原本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浇糖浆,不过余锦年想他未必喜欢吃那样甜的,便顺手将刚刚填好糯米小球的棠棣子举到了季鸿脸前:“嗯,尝尝罢,本是给穗穗做了开胃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小红果娇巧可爱,饱满圆润,季鸿凑着他的手指轻轻咬了一半,在口中品着滋味——入口酸甜,回味香糯,牙齿破开了软绵的糯米层之后,舌尖又触碰到了另一种酥香,真真儿地让人回味无穷。
咽下这口酸甜滋味,季鸿满意道:“只这名儿,便足以令人心生欢喜。”
余锦年将剩下半颗吃了,又舔了舔沾了糯米甜馅的手指,琢磨道:“你喜欢便拣几颗回去吃,不过你脾胃差些,不宜多吃,过过嘴瘾就好。”
此处不是自家一碗面馆的后厨,两人你来我往都被人注视着,更不提那群十五六岁的小厨娘们,哪里见过季鸿这般俊俏得似天仙下凡的公子哥儿,与季鸿比起来,余锦年也显得不够看了,小厨娘们各个儿都春意荡漾,死盯着季鸿看,好险没把手头的锅子烧干。
“好。”季鸿眼里只有舔手指的少年,哪里搁得下别人,自然说什么就听什么。余锦年却先反应过来,瞬间翻脸,把碍事的季公子推出厨房:“你且回去等着,我炒上两盘菜,咱们回房里去吃。”
“不必做什么麻烦的菜色,快些回来。”趁着旁人不注意,季鸿在他额头偷得一香,又捏了捏余锦年的手指,这才依依不舍地上楼去。
他一离开,小厨娘们纷纷大失所望,勺子打在锅上哐哐地响,像是泄愤一般。
苏清儿半嗔半笑地骂她们一句“小浪蹄子”,道:“快认真干活,仔细锅都被你们炒漏!”
一群人嘻嘻哈哈一阵,余锦年掂着脚直看到季鸿背影消失在房门之后,才摸了摸被他亲过的额头,回转到厨房,苏清儿笑说:“你主子对你挺不错。”
余锦年愣了一瞬,才明白她说的主子是谁,却又懒得解释他与季鸿到底是什么关系,只好随意地点点头糊弄过去了:“嗯,是啊。”
苏清儿也觉得他俩有什么地方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只好作罢,只当他们是主仆情深,也未作多想。
帮着苏娘做好了圆欢喜,余锦年自个儿又挑拣了几种食材。因是春季,万物始生,阳气升发的季节,有言道“味宜减酸增甘,以养脾气”,食当扶助阳气。
此时正有莴苣,余锦年便挑了条嫩莴苣削皮切丝,加入香油、糖、盐、醋各一匙,之后用麻油爆香辣椒,待辣油凉透,浇在莴苣菜丝上,这道甜辣莴苣丝随吃随拌,最是清爽。余锦年想着荤素搭配,便又快手炒了道芹菜肉丝,好配着饼子来吃。
尽管最近日夜兼程,可一旦进了厨房,余锦年就似乎忘却了这段日子的疲惫,锅碗瓢盆虽不会说话,却同样也不曾开口烦他的心,厨房比起让人忙碌,更成了他排遣烦恼的静地。准备好若干菜色,再一抬头,天色已晚,窗外渐渐抹上一笔暗蓝。
他端着给穗穗准备的川贝杏仁露和凉拌春苋,走出来时,筑花阁内已经点上了六角纱灯,灯上绘着一面面仕女图,或持扇颦笑,或弓腰逗猫。
看到那纱灯,余锦年突然轻叫一声:“小叮当!”
方才下车时,他生怕猫儿乱走,便将小叮当关在了一只透气的小箱子里,这会儿在后厨忙碌,他竟是完完全全把这件事给忘了,那猫咪在箱子里关了一下午,还不知要怎么恨他呢!想及此,余锦年忙折回厨房,温言细语地向小厨娘们讨了把鱼干碎肉,并一些饭米,拌做猫饭,好回去安抚一下小叮当。
穗穗的饭、季鸿的饭和猫儿的饭,他一个人端不了这么多份,便只好一趟趟地来。
却也不知穗穗究竟耍什么性子,余锦年进了门,她本和清欢坐在床边吃甜茶,一看他进来了,竟扭头面朝里面倒下去,清欢费了好大劲也没有哄好,于是无奈地朝余锦年皱起了眉。他自己也实在是不明白“女儿心”,这一瞬间竟有了一种老父亲被闺女嫌弃的感觉,很是委屈,却又毫无办法,只好将饭菜摆到桌上,嘱咐她好好吃,便退出去了。
走出了房间,却并未离开,从门缝里观察了一阵,见穗穗在清欢的哄劝下终于肯起来吃东西,他这才放下心来。
过程不重要,结果对就行,他如此安慰自己。
回去将季鸿和小叮当的饭菜装在食盒里,恰好小厨娘们烹起了枸杞茶,他也就跟着凑了会热闹。到了晚间,筑花阁里热闹起来,住店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聚在前堂品茗会诗,笑谈一天见闻。因为都是些远道而来的文士,身边各带着书童侍女,虽然年纪尚小,却都很懂规矩,使得前堂闹而不乱,欢笑阵阵。
不多时,筑花阁前悠悠地停下来一架装点华贵的马车,带着十数个肃穆的仆从,赶车的马夫提着灯笼,进来便直奔老板娘而去,苏清儿低头听他说罢,忙起身相迎。店中诸人不知来者何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那按捺不住的小侍女,趴在窗前偷偷窥觑,反被主人责了声“不懂规矩”。
苏清儿候在车前,款款一声“吕公子”。
车帘被人从里头挑起,一个瘦高个儿的年轻公子探出身来,其人也说不上如何俊美,但没来由散发着一股骄奢气,下巴微微抬着,却不过分矜骄,一身的雅士装扮,十足的一表人才。这位吕公子下了车,反身伸手去接车中其他人,众人便又见自车轿中先后钻出两位娇女。
先出来的一位年纪轻些,着樱色缎裙,生得明艳动人,才一出来就被吕公子牵住了手腕,二人好一番深情款款,眉眼相随。之后出来的杏衣女子却没这番亲待,车板颇高,她似乎有些脚伤,踌躇多时也不敢跳下来,只好左右望着马夫在何处。
倒是前头那樱衣女子,从吕公子那儿抽脱了手,小跑回来扶她。
杏衣女虽不如前者明艳,却自有一番清雅姿容,端庄大方,二人挽着手亲亲蜜蜜地走进筑花阁,倒是将那吕公子抛在一旁。
筑花阁中有人将他认出来,熟络地上前寒暄道:“竟是言嘉!多月未见,言嘉老弟更是英姿勃发了!想必这二位便是夫人?哎呀,真是皎若云月……吕弟有福!”说着瞥过吕公子的肩膀,偷偷垂涎着那后头两位各具风韵的美人。
吕言嘉回神看了此人一眼,心中呿笑,嘴上却恭敬:“赵兄,别来无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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