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枣”,她更是凄凄楚楚,呜呜咽咽,仿佛是把一直压抑着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若早知今日,我还不如在岑妈妈那儿做个下等厨娘……人家只道我是跳脱了那火坑,可谁知我是转眼就进了虎口……这世上哪里有得懊悔药来卖,我倒是恨不得吃上二斤!”
“……”余锦年单看着她抹泪,却插不上话。
不过含笑也并没有让余锦年接话的意思,她只是实在憋不住了,在吕言嘉面前不敢哭,此时又没有齐文君安抚开解,这才哭上这么一哭,哭完了就完了,她难道还能指望素不相识的厨哥儿为他做什么不成?
莫说是个不起眼的善心厨哥儿,便是齐文君这般的大户小姐,齐家的亲娘兄弟不也是奈何那人不得,更遑论她只是个被吕言嘉买回来的小妾,说白了,还不如摆在多宝阁上的一尊红珊瑚。
哪怕是吕言嘉对她要杀要剐,还不是只能随了他的性子。
越想越是心酸不止,含笑一时想出了神,心绪径直往一条有去无回的死胡同里拐去,直到视线落在那锅还未煮开花的白米上,她才似突然转过了神来,呢喃道:“文君姐姐……”
想起齐文君,她定住了心,抬起袖子擦了擦哭肿的眼睛。
余锦年注意她腕上伤痕很久了,时隔两日,那伤不仅没有消瘀的迹象,反而又新添了几条,眼下没有那性情阴诡的吕公子搅扰,他也终于能旁敲侧击的问一句:“小夫人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关?”
含笑闷不作声。
余锦年笑了笑道:“不知小夫人可认得清欢,便是一直与我们在一块儿的那丫头。先前她说与小夫人是旧相识,我还直道她是痴人说梦。不过我听夫人口音,倒颇有几分信安县的味道,想来离的也不算远。”
“既出门在外,能遇上一两个同乡已属不易,若是我那小丫头思乡心切,胆大包天的来叨扰小夫人,还万望夫人手下留情,可莫要将她打出来。”余锦年重新端起食盘,“那我们就告辞了。”
出了门,季鸿微微偏首,盯着他看。
余锦年问:“我脸上有花儿怎的?”
季鸿捏了捏他的耳朵,打笑他道:“看看菩萨长什么样子,可也是这般青葱可爱。”
余锦年摇摇头:“你看她哭成那个样子,还怎么忍心说重话。她那伤,瞧着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积下来的……”他说着皱起眉,忽的顿住了,随即也没有再说,只轻轻的叹了声气。
“过会儿叫清欢悄悄过去,送点化瘀的药膏。”他也不是消愁解难的在世贤圣,除此举手之劳之外,真的做不了什么。
人家的家事,说破了天去,也轮不上他置喙。
……
筑花阁内春虫惊鸣,夜雨声轻,廊下一片青藤盘缚,他们二人转过木梯回到房间。临着窗,夜色深沉,案上杯盏倒覆。二人身影交错,余锦年口中含着季鸿渡过来的一口药茶,滋味半辛半辣,直燃得人心慌意乱,脑子一片空白。
他迷迷瞪瞪的伸手出去,指头蓦然一紧,又疏忽松弛,垮垮地悬在窗沿,指尖泛着湿漉漉的红。
一滴无根水从天而降,落在窗前少年跳动的脉搏上,又瞬间滑去。
人说女有三从四德之礼教,言其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穷其一生,与这无根的雨滴又有何异。
而他自己这滴无根的雨,又究竟要经受多大的天恩浩荡,才能不必经风吹日晒,无需受千难万苦,还被人这般如视珍宝地安放在心尖上,品尝那独一味的甜甘。
季鸿将自己五指牢牢地钻进少年的指缝里,拦着一握细软无力的腰将他抱起,摸了摸他放空的眼睛,轻声问道:“想什么?”
余锦年眨了眨眼,翻起身吻住男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想我可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季鸿眼神柔和下来,在眼尾褶出一个浅浅的痕迹:“是吗?”他话音一顿,见余锦年温吞吞要翻下靠塌,猛地将他揪着后领拽了回来,咬住少年下唇轻轻吮着,不客气道,“确实是叫你占了便宜。怎的,占了便宜便想跑?”
余锦年涨红了脸,狡辩道:“没有的事。”
季鸿不言语,直白地盯着他。
余锦年抓着他襟前的衣片,紧紧地攥了下。
窗忽地一关。
烛火燃尽,雨连绵半宿,终于渐熄。
第101章 钳花小包
“喵……”
一只胖乎乎的橘花猫大摇大摆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小东西瞧着软绵绵,实则霸道得很,四只圆得似球的肉掌横扫过案几,在案上未写完的信笺上大喇喇印出几个脏兮兮的泥爪印儿。它蹲在案上自顾自地洗了洗脸,把疯玩了一夜的刺毛都捋顺了,才迈着小四方步晃悠悠地朝床榻走去。
床帏轻摇,隐约露出一张熟睡中的少年面孔,他睡得香甜,姿势却不老实,一截圆润的肩膀从亵衣中漏出来,一条腿还伸到了被子外面去。
小叮当抬头看看,见另一个不在,于是摇摇屁股往上一蹦,径直一个猛虎扑地式跃到少年的胸口:“喵嗷……”
余锦年被踩得皱了皱眉头,困得迷迷糊糊中还以为是某人来叫他起床,不由翻了个身,将压在身上的玩意儿推了下去,小声哼哼着央求道:“阿鸿,我再睡一会儿,再一小会儿……”
小叮当嗷呜一声又跳上去,使劲地踩了踩,接着低头凑到少年颈边,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唔……好沉!”余锦年抿唇,那唇瓣微微发红,略显得有些肿,他又不自觉地伸出舌尖来舔了舔嘴角,闭着眼睛蹭了蹭对方,用一副抱怨的口吻道,“昨夜还没闹够?这才刚睡醒……”
“……”小叮当狠狠踩了他一脚,成了精似的翻一个白眼,转身呲溜跳了下去,眼不见心不烦地抖了抖脖子上蓬蓬的颈毛,从朝内的一扇窗缝里挤了出去。它是在一碗面馆时被骄纵坏了,此刻也跟在自家一般趾高气昂地在筑花阁里踱步。
半宿细雨将廊下的藤叶洗得青翠欲滴,阳光正好,肥猫儿在外头浪荡了一夜,调戏了不知多少家的猫中好女,此时也颇有些事后逍遥的滋味,便扬长步伐挑了块阳气正足的台阶,稳稳当当地将屁股一沉,甩甩尾巴,径直窝在那儿睡了。
“嘉郎,姐姐她只是一时错辨毒菇,何至于要将她关上一日一夜?”一袭粉裙追着个男人匆匆走来,满面焦态,“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你们时少年夫妻,合该更亲密些。姐姐她身上有伤,如今又病了,你便是要她潜心反思悔过,那也好歹请个大夫去瞧瞧。嘉郎……”
“含笑。”吕言嘉猛地顿足,回头逼视着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庞。
含笑本能地垂下视线,用力咽了声口水,又片刻,她定了定心,轻咬贝齿,抬起头来与吕言嘉对视。
吕言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眉头一展,古怪地笑道:“含笑,你今日的话未免太多了。可是这两日太过劳累?”
正说着,一个布衣小厮弓着背跑进来,到了吕言嘉面前看见一旁双目湿红的含笑,他傻看了一会匆忙回过眼神,这才叫了声“公子”,低声附耳上去,掩嘴说了些什么。含笑仔细听过,也只隐约听见几个“那位”、“事务繁忙”之类的字眼。
吕言嘉听罢脸色一阴,指间咔哒作响,极不耐烦地低声啐道:“那条阴狐狸!我远道而来,他竟放我鸽子!”
骂过那不知什么人,眼见他心情骤然跌到低谷,面色更是差到极点,含笑慢慢垂下视线不敢张口。吕言嘉回头看到自己才纳了没两年的美妾,若梨花带雨、弱柳扶风一般,竟也难得动了一丝丝恻隐之心,没再迁怒于她,压着烦躁转身离去,口中敷衍道:“好了,不要闹了,好生回去歇着。”
含笑尤不死心:“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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