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玉是燕昶的最后一点亲情,张文清是燕昶一根用得正好的肋骨,若弃其中之一,燕昶或许还能给出一个残忍的抉择——可谁又能想到,那张文清竟然和汝玉勾搭在了一起!他无论弃谁,都是从心口上拔刀。更何况公主私通是重罪,一旦为人所闻,后果可想而知。
就算他可以弃张文清,可公主要不要保?
倘若他死咬着余锦年不放手,届时公主私通一事被捅出来,他少不得要去活动。这事瞧着不过是个皇家丑闻,可皇家又是最重面子的,若真活动起来,却并非那么简单,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需要疏通的地方太多了,到最后能不能保得住汝玉还不好说。可他要是狠下心,不去活动求情,任由事情发酵,天子本就等着抓他把柄,一旦迁怒,他同样会深陷其中,自身难保。
可季鸿如何?最差也不过是损失一个余锦年。
燕昶辛苦筹划了这么多年,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点纰漏都出不得,他赌不起。
季鸿这分明是算准了。
燕昶今日没直接把余锦年带来,本是想跟季鸿讨价还价,可如今,却是他失算了。他在桌下的手狠狠地攥了一攥,再展开,掌腹已留下了几只月牙形血印。
世人都看错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季娇女”了,都说那闵雪飞巧捷万端、神思敏捷,依他来看,季叔鸾才是狡诈如狐,老谋深算。便是如鲠在喉,燕昶也只能强行咽下,他笑道:“本王来京途中,也偶得一宝,想来世子定然喜欢。今日特意带来了,正安置在附近的院子里。”
季鸿道:“越王有心。”于是饭也不吃了,起身便走,离席了三两步,又忽地折返回来,召来小二叮嘱道,“桌上这菜,俱打了送到郦国公府去,尤其那道鱼头,勿要坏了形状。那凉菜动了筷,便不要了。”
燕昶:“……”
好么,敢情就连今天这鸿门宴都不是给他点的!
季鸿兀自出了门,才想起来落了什么东西,于是侧过身来看了看还坐在那儿不动的燕昶,颇有礼节地、文质彬彬地道:“越王,可一块下楼?”
燕昶还是忍不住学了余锦年,心道:下你麻痹!
第119章 枸杞炖鸽
甜菜巷中,先后又来了两架马车。
车将将停稳,季鸿没等段明将下马凳搬来,就已经下来了,面前只有一扇半破旧的小门,也不疑有他处,直接推门而入,阔步进了院子。
两名守门的力士拦了他一下,见随后跟来的越王挥了挥手,才颔首领命让开。
季鸿一脚将门踹开,巴掌大的屋子,土炕上已经沉了厚厚一层灰,别说是人了,连只耗子都未曾见得一只,便显得房间中央那个精致木箱十分扎眼而又诡异。那箱比起寻常木箱来说,的确大了许多,可若是要装下一个人,可想而知不可能有多舒服,且此时箱中半点人声都无。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被人像个货物一样装在箱子里,不知死活——季鸿眸中微缩,怒意瞬间被激起。
可他也知此时不是跟燕昶算账的时候,于是伸手开箱。
燕昶一步上来,砰的一声按住了箱子,斜睨他道:“小世子,这东西在我这搁了半个多月,里里外外我都替世子鉴赏过了,手感极佳,确实是个好玩意。我可是日日夜夜将它摆在床头上,睡觉都舍不得离身,如今是忍痛割爱……季公子,你可要好好珍惜。”
他话里有话,寓意颇深,每个字的轻重都踩得恰到好处。他也是个男人,深懂男人的自尊心,他留不住的东西,却也不甘愿白手相让给对家,非要践踏挑拨一番不可。
季鸿眼中却并无风波,只将燕昶的手拂开,道:“我的东西,不劳越王费心了。”
箱面被猛地掀开,露出内里令人触目惊心的真容——大红色的软绸锦缎上面,屈弓着一个少年,他衣饰虽华贵,可那下巴显然地尖了许多,此时双眸紧闭,沉睡不醒,又似乎是被外头的动静所叨扰,眉头轻轻团着,又乖巧又让人揪得心疼。
若非是那只按在箱沿上的手已绷出了条条青筋,旁人仅从季家世子的脸上,几乎难以看出多少起伏跌宕的情绪,但屋中瞬间就冷了,就连燕昶也刹那间感觉到了一丝杀意,尽管他明知季叔鸾并不会武,右手却已下意识摸到了腰侧的佩刀。但也不过那么一瞬间,季鸿就将浑身的戾气尽数压下,那张面无表情的面皮上,竟然浮起一层温柔意。
燕昶见他半跪在箱边,伸手进去碰了碰少年的脸,轻声道:“锦年,该醒了。”
如此轻而又轻地唤了好几声,箱中少年才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眨了眨。
余锦年已习惯自己一觉醒来不知身处何处的状态了,但更多的是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眼前有光,还能听见疑似季鸿的声音,那这个梦就太美了,美得他不愿意醒来。只是这一个姿势困得太久,手脚都麻了,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箱子里,于是猛一抬头,季鸿眼疾手快伸手下去,垫在了他的后脑,才叫他没咚的一声撞在箱壁上。
季鸿见他已醒了,便不叫他再睡,顺势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揽在肩后将他扶起来。
余锦年倦怠地嗯唔两声,睁开眼看了看扰他清眠的是谁,但看了一眼后,还觉得是在梦里,只是身体朝他歪过去了,两手自然张开。那是个要抱的姿势,是亲昵和撒娇,是毫无顾忌和一片坦然。他张开手,季鸿就会去接,没有一次会落空。
他趴在季鸿肩头,也不睁开眼,只软绵绵告饶:“阿鸿,我好困啊……”
“……睡吧。”季鸿心软,叹了口气,见他不敢睁眼,稍一琢磨,便知其中原委,他心中牵挂少年的身体,没有闲工夫去找燕昶的麻烦,于是转头示意段明从车上取来一件外衫,好好地将怀里人蒙了起来。
余锦年扭了扭身子,许是并不舒服,季鸿换了姿势,他才终于被安抚下来,老老实实地任人抱着。
一个人能有多温柔,一个人又能有多乖顺?
燕昶辛劳半个多月,算尽机关,用尽手段。东西诸玩,南北诸菜,为了讨余锦年欢心,没有不搜罗来摆到他眼前的,可他看也不看,张嘴只会骂人,骂得翻遍了花样,十几天不重复一句,张牙舞爪似长满了刺的荆棘。这样老实乖巧,会抱着人小声呢喃的余锦年,他从没有见过,更不说体会过这样的缠绵。
余锦年再度在他怀中睡去,渐渐卸了力气。季鸿把他从箱中抱出时,不知碰到了哪儿,只听余锦年小声地呻吟一下,他立刻不敢动了,将人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才注意到他手腕上一圈磨红的印迹,那伤痕缀在白嫩皮肤上,深处已破了些皮。
季鸿脸色一寒,从里到外完全冷透,只是动作却没有丝毫的躁意,极尽温柔。段明要去接,他却不肯假以人手,先抽出怀里的素绸手绢,小心翼翼地在他腕子上缠住,轻轻打一个结,之后才一咬牙将人抱起来,一言不发地从燕昶身边走过。
越王站在门边,非要去触他霉头:“季叔鸾。”
季鸿停下脚步。
燕昶道:“一个宠侍罢了,倘若他们知道,这宠侍还是从我手上接回去的,你以为季家上下会放纵你们玩这情深不移的把戏?”
季鸿微微侧过头,道:“季家,我做主。”
好大的口气。
燕昶问:“那我的人呢?”
季鸿已不再答了,躬身将少年抱进车中,扬长而去。
从甜菜巷到郦国公府,不过一刻,余锦年趴伏在季鸿腿上,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季鸿慢慢抚摸着少年的头发,又将从他身上滑落下去的衣裳向上拽了拽。
段明在车帘外问道:“公子,那公主和张大人……”
窗外经过一片嘈杂市集,人声鼎沸,吆喝不断,季鸿转头看了一眼,抬手将竹帘放下,遮挡住了些许的噪声,也挡住了午后刺眼的阳光。膝头上沉睡的少年呜咽两声,手指蠕动,季鸿伸手过去将他攥住,轻轻安抚,这一下又看见了余锦年手腕上缠绕的白绢。
于是淡道:“锦年何时醒,人何时放。只不过既然来了,也别叫他们白来一趟。他既然动我的人,也别怨我要动一动他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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