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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初很难想象他能有多调皮。
“去水库里游泳,爬到十几米高的树上,爬更高的导航塔,没手机、没手表、没钱包的年纪,因为想知道远处是什么样的,就自己沿着高速公路走出一百多里,让一大家子人找到天亮。”
余初被他列举的这些事震住了,没想到知静哥哥小时候是这样的。
“那我小时候比你乖多了。”
“是吗?你现在怎么这么不乖?”谭知静笑着问。
余初用不乖的眼神看着他,“我现在不乖吗?”
其实他们两人都知道,余初不是天生的反骨,他是后天习得的叛逆。叛逆的起点是恨,而叛逆藏在他的爱情里,于是恨就成了藏在甜美爱情里的小小的硬核。鲜美多汁的果肉一口一口吃完后,终能咬到那个有毒的坚硬的核,但现在他们显然还没吃到这里。
“知静哥哥,你爸爸打你打得狠吗?”
“有几次狠的,拿皮带抽,那几次挺疼的。”
余初又惊又怕,“皮带!”
“就是因为刚说的那些事,现在想想确实挺危险的,值得揍一顿。”
“你不恨他吗?”
“当然不恨。”
“刚挨完打那会儿也不恨吗?”
“不恨,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那会儿能看出来,他其实不是生气,他是让我吓着了。我可能是天生少一类神经,对危险没有恐惧,他怕我老是自己到处乱跑,早晚会出事。后来他年纪见长,脾气见好,时代观念也在变,意识到以前那种打骂的教育方法可能不对,那会儿我也长大了,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也就不动手了。”
余初感激他说了这么多有关他自己的事,而没有问自己曾经是为什么挨打。后来他想起这会儿,陡然意识到谭知静其实已经猜到了。他能猜到自己曾经被狠打过,便也能猜出自己挨打不是因为犯了错。可惜他终究猜不到到底是为什么。
但此时的余初依然能从谭知静的话里领悟到一些事情。他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挨过打,唯独他恨上了自己的父亲,也明白了为什么余庆春不再打自己了,自己也依然恨他。他的“爸爸”和知静哥哥的爸爸不一样。
余初其实早就明白了一件事,他这几年没有挨打,不是因为余庆春脾气变好了,只是因为自己变聪明了。他和鱼丑丑是一样的,都是靠聪明才活了下来。他们都知道怎样在天生惹人厌的情形下极尽讨好,从别人那里少讨一些打和骂,还能从别人的手指缝里讨到一点儿饭、一点儿钱、甚至是一点儿爱。
余初将脸埋进丑丑那毛茸茸热乎乎的身体上,在心里赌咒似的许愿,鱼丑丑绝不会再过回以前那样的生活。
这时谭知静又说:“我小时候被打得狠,还因为我倔,就算觉得自己错了,嘴上也不肯服软。我爸其实也心疼,但是我嘴上犟得很,不肯认错,他就得一直打下去。”
余初没有说话,他想起自己和妈妈被扒光了,被他用皮带抽得满屋乱窜的样子。
谭知静揽住余初的肩膀,低下头看他的脸,“明白我的意思吗?逞能没有用。要学会服软,才能少吃亏、少受罪。”
余初点了点头,说“明白”,笑出来后才抬头去看谭知静,“我爸现在真不打我了,知静哥哥你放心。”
临走的时候,谭知静从衣柜里找出自己高中时的校服,一股樟脑味儿,除此之外倒没什么,颜色没有显旧,连样式都和余初他们这级的校服差不多。
余初换回自己的外衣,把谭知静的旧校服套在外面,挡住胳膊上的印子。
谭知静开车送他回家,车停到路边后,余初还赖着不想走,被谭知静再三催促才下车。
推门进去,余初看见余庆春和妈妈都在客厅里坐着,电视开着,但没人看,像是特意在等他。余庆春看上去喝多了,皱着眉头直直地盯着他,妈妈则一脸忧虑,责备道:“给你打电话都不接,把我们急坏了。”
余初用换鞋的功夫摆好表情,直起身来时,脸色十分自然,说:“网吧太吵了,没听见,后来想着马上就回家了,怕你们睡了,就没打电话。”
妈妈说:“那也要说一声,我们一直等你呢。你爸喝了那么多酒,多累啊,都不敢睡,生怕你有事。”
余初应了一声,瞟了余庆春一眼。喝醉的人眼神都直,皱眉也是常态,看不出是不是生气了。
这时余庆春忽然站了起来,幸好余初一直绷着神经才没被吓得跳起来。
余庆春走到电视前,从电视柜里拿出一个还没开封的游戏机,走到余初面前递给他,说:“新给你买的,说是新出的型号。以后想打游戏还是在家里打,别去外面那些地方,太乱。”
余初把游戏机接过来,想起谭知静的话,就说了声“谢谢爸爸”。
余庆春又打量他两眼,问:“这是谁的校服?怎么穿别人的衣服?”
余初说:“是班里一个复读的同学的,他们那级的校服跟我们不一样……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冷,就借了件衣服。”
余庆春抬手捏了下他的肩膀,说:“现在晚上是有点儿凉。以后要是在外面玩儿得晚,记得带件外套,别穿别人的衣服。”
余初说“好”。
他抱着游戏机回了自己屋,锁门的时候手才开始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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