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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记性不好,都这么多年了,多半是不认识我了。”他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谭知静喂完猫,走过来对他说:“余初,丑丑现在真的过得挺好的,你去看看它。”

谭知静开车带着余初回到了那个地方。

那座城市,他们相遇的地方,也是曾经困住他们的地方。他们那个城市的孩子们,从小认真学习,就是为了长大以后能离开那个地方。他们那个地方的年轻人努力奋斗,就是为了迟早能离开那个地方。他们那个地方的市长副市长,将一条最显眼的公路拆了修、修了拆,也是为了能离开那里,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座城市,他和谭知静也相继离开了。他们把鱼丑丑留在了那里。鱼丑丑在他们曾经的监牢里找到自己的乐园。他比谭知静幸运,他一直不敢回头去看的那个,这些年安然无恙。

他们看见了鱼丑丑。

鱼丑丑果然已经不认识他们了,竖着尾巴优雅地从他们面前经过。这是一只异常神气的猫,走路时都像是昂着头,毛皮油亮顺滑,个头也比从前大了很多。冬天很少能见到这么神气的野猫。

谭知静看见鱼丑丑依然很想笑,余初依然很爱它。

他们还看见鱼丑丑的小弟,跟在鱼丑丑后面,乖乖排着队等鱼丑丑给它们舔毛。谭知静记得余初以前给他讲,猫是地位高的舔地位低的。那时候是十八岁的余初,用那双十八岁的眼睛看过来,看着自己笑,舌尖在自己胸口上轻舔一下,一脸狡黠地说:“知静哥哥,现在你是我小弟。”

鱼丑丑和它的小弟们声势不凡地离开了,余初目送着它们,问谭知静:“你看它走路姿势像不像老虎?”

他们把这几年新出来的关于老虎的纪录片都补完了,谭知静说:“像。”

厂子依旧是橡胶厂,只不过易了主。

谭知静指给余初,那里是车间,那里是办公室,那里是仓库,那里是工人宿舍。仓库的外墙上有燃烧过的痕迹。

这个厂子经历过一场又一场的劫难。谭知静的父亲被和自己兄弟相称的合伙人骗过,被欠下巨额债务不还过,被一条又一条突来的政策打垮过。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些转机,又来了一场火,顷刻间什么都没有了,又是从头再来。

余初也问谭知静,有觉得可惜过吗?这个厂子倾注了他那么多心血。他那么不喜欢,却又那么擅长交际,在那个生意场上越混越好。

谭知静说:“这个厂子不是我们俩的心血,是他们俩的。他们为这个厂吃了太多苦,差不多一辈子都在这个厂子里了。他们是把厂子救活以后才交到我们手上的。”

他说自己母亲没怎么上过学,初中都没有读完,全凭自学学会做账。父亲在外面求人,母亲就留在厂子里打理一切。他说母亲实际就是累死的。

那会儿他高中住校,什么都不知道,有一天回到家,他们说,母亲住院了,小毛病,不用他操心。他什么都不知道。之后没多久,他正在上自习,老师让他去趟办公室。家里一个亲戚在,姐姐也在,也是从教室里叫出来的。姐姐在哭,姐姐什么都知道。姐姐后来报考了经济类的专业。他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他和姐姐是同一天出生,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差别?是因为他不可靠?还是因为他表现得好像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家人?他一直都在想这些问题。

谭知静还说,我以前在应酬上那些,根本不算什么。新规定出来之前,他们喝得更凶,一桌十几个、二十几个,灌他一个人。父亲的身体是喝垮的。他父亲是军人,性格非常固执,而且正派。所有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父亲更想不明白,所有让他厌恶的丑陋的东西,对他父亲那样刚正的性格而言更是一种折磨。

他说自己父亲一直是军人做派,到现在走路站立都是军人姿态,挺胸抬头。他的脊背只为那个厂子弯折过,他曾经为了讨债,给人下过跪、磕过头。

所以谭知静说:“跟我爸妈受的那些罪相比,我的那些辛苦什么都不是。”

“你和你姐姐不希望厂子断在他们手里。”

“是。”

可是厂子没有了,因为谭知静的举证。然而那些举证和余初的那封实名信一样,并没有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还害苦了自己。

所以余初问他:“后悔过吗?”

谭知静笑起来,说:“看来我那会儿还是年轻,还会冲动。”

余初也笑了,诚恳地表示歉意:“是我连累你了。”不止是说厂子,还在说那一天。那一天,谭知静并非出于本意地出现在余初教室的门口,被十八岁的余初盯上。那一天的谭知静肯定不知道,甚至现在的谭知静也还不知道,他将要被这样盯上一辈子。

谭知静认真回答:“不是连累。你帮我解脱出来。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他恰巧地回复了余初心中所想的。今年夏天之前他还不会说他喜欢现在的生活,后来余初回来了,他才这样说。

余初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知静哥哥,让我看看你踢足球吧,我还没见过。”

谭知静非常意外,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碰过了。

他们去市区找体育用品商店买足球。谭知静说买一只儿童用的,他玩两下就送给媛媛,省得浪费。

余初哭笑不得,媛媛根本就不玩儿足球,他对谭知静说:“你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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