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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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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也没为这件事费心多久,因为平津侯府忽然传来消息,这件婚事作罢。颜守不知道这件事里出了什么变故,他猜测可能是平津侯府有了什么别的想法,一桩婚事撮合阶段,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也有可能是陈皇后做了什么…即使颜异与不夜翁主分开了,曾经的关系却是做不得假的。陈皇后对不夜翁主的宠爱几乎是明摆着的,而她心爱的妹妹没有得到的丈夫,又怎么可以让另一个女人得到——这很不讲道理,却更符合颜守所了解的那些大汉贵女。

他心里有着这样那样的猜测,却始终只是猜测,他甚至无心去平津侯府‘讨个说法’,毕竟是他们先提出了退婚。因为那个时候他的精力全放在了颜异身上,其他的事情只能全都靠后。

颜异看起来很镇定,与当时汇聚在长安的名士大儒交流,偶尔参加认识的师兄弟举行的文会。还有朝廷政务上,他也尽心竭力,表现很好,大家都觉得这个出身很好的年轻人将来坐上‘三公九卿’的位置只是时间问题。

这不会让他等多久的。

正是这种镇定,分明让颜守感受到了某种可怕的力量。

于是,没有一点儿征兆的,颜异在某一天的早晨,提交了辞官的书函。说到理由,是来到长安之后与诸位学问精深者交流,才觉得自身的不够!而且,他发现相比起做官,他可能对钻研学问更有兴趣。

这才是他一生的追求…

这个理由拿出来,是找不出漏洞的。这个时候的学术大佬可以投身官场,官场上封侯拜相的,往往也能讲学。如果说,某个官员忽然觉得整日案牍劳形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辞官做学问去,这实在是太正常的。

刘彻是很欣赏颜异的,觉得他很有希望成为儒生领袖,在未来成为帮助自己管理百官的好帮手——这个期待可不是普通的期待,这是对丞相预备役才有的!

颜异本人的才华不用多说,他是复圣颜回嫡传,从小就享受了很好的教育资源,本人也极为聪明。难得的是,拥有这样的条件,他本身却是个极其务实的人,完全没有此时儒家在实务上的虚弱…他出仕是从小小亭长开始,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或许有人比他更务实,也或许有人比他更聪明,毕竟茫茫大地上人太多了,天赋异禀者,只要去找,总是会有的。

但是,他两者兼而有之的同时,还具有很好的出身。他这个出身,天然就是要做儒门领袖的——这个时候黄老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刘彻虽然还没有正大光明地喊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对儒家的偏重却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所以刘彻是真的挽留了颜异的,但颜异去意已决,坚决辞官。

既然做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赐下了一下东西,鼓励这位儒门君子好好向学,然后就批准了他的辞官请求——说到底,丞相预备役真就只是个预备役而已!别说是预备役,就算是真丞相对于刘彻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他手上已经走马灯一样换了好几个丞相了!而未来,他只会越换越多!

颜产见证了颜异辞官,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颜异个人奋斗这些年,从亭长做起,全都付诸了流水。虽然说,将来不是不能重新出山,之前积累的资历也是有价值的,但他有预感,不会有什么再出山了。

而这,也意味着颜氏一族这一代的希望没了!之前在颜异身上投入的资源也白白地浪费了。

颜氏一族不能说无人,但是在这两代,称得上有能力向三公九卿之位发起冲击的,真的只有一个颜异。没了他,再等下一个能让颜氏崛起的子弟,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这是很令人痛心的损失,但是颜产不能说什么。当时的他本想说出劝阻的话,可是颜异看着他,他就什么都说不出了…非要说的话,他觉得害怕,他真的觉得当时的颜异非常危险。

也就是那一刻,他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颜异是恨他的,这痛恨很深!

他还担心陈嫣厌恶他,而要做出报复,却下意识地忽略了颜异。如今看来,不夜翁主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反而是被他认为是‘无害’的颜异,心里有着很深的恶意。

倒不是说他过去种种君子的表现都是装的,事实上,正是因为他身上的品质、德行规范住了自身,所以那种痛恨始终只是痛恨,他并没有因此对颜守做什么的意思。

事实上,颜异也是无路可走了…不然在这件事里他能恨谁呢?对陈嫣,她有的是愧疚,是爱,恨是绝对没有的东西。那么他要去恨天子吗?毕竟他才是一切问题的开端。但这是不能的,颜异不是陈娇陈嫣姐妹,身为臣子,他是无法去恨自己的君主的!

所以他得恨自己,一遍又一遍!然而恨自己是一种向内的力量,除了通过惩罚自己,使自己感受到痛苦,而获得一丝喘息之机外,是找不到出路的!所以他得找一个自身之外的人去恨!

颜守就担当了这个角色。

不是因为他真的罪孽深重,仔细追究的话,他只能算是恰逢其会。本质上而言,他和这个爱情悲剧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是说,即使没有他,这个故事也会走向它既定的命运。

非常刻薄的那种。

这不对,甚至可以说是迁怒,完全是不符合君子之道的…但是颜异也没有办法了。在他人生靠前的那些时光里,他从来都没有超出自身的控制过,他以为自控是很简单的事,是一个士人的基本。直到自己经历了失控才明白,一切都是他的想当然。

说到底,剥离掉青年才俊的外衣,剥离掉很多别人施加给他、以及他自己加给自己的光环,他也是个普通人。迁怒,他以为自己不会的,却不知,只是过去没有事情能让他如此动容而已。

他知道颜守没有错,他只是做了自身该做的…但是他没法不痛恨他。

颜守本人分明意识到了这种痛恨…所以他退却了。他不见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退却,毕竟对宗子谏言,仔细想想,实在不像是会有危险的样子。他的退却其实只是源自于动物的本能——人类在百万年、千万年的时光里,和这片土地上的众多动物没有任何分别!

成为‘人’这才多久?所以很多东西还是照着动物那一套来的!

动物界,很少有动物会去惹一个正在盛怒、情绪极端的同类…那本身就代表着危险!

颜异终于是辞官成功,决定要回齐地了——他已经无法再继续自己的仕途了,因为在这条路上每走一步,现实就会提醒他,他到底是以什么为代价才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

他的理想是为社稷、为天下小民做出一些事情来…华夏诸子百家的学者大抵有这种情怀。一千多年后有一个大儒会说出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气势惊人…事实上,这只是张载先生对过往华夏读书人的总结而已。这个在过去的读书人心里是一直存在的,只是大多比较模糊,直到他这里才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颜异差不多就是抱着这样的抱负开始,而且一直不敢忘。

而他辞官,不是热血消退了,不是没有抱负了…只是太痛苦了,走不下去了而已。

多伟大的理想,好一条金光大道!不正是因为这个,在含光与他分开的时候,他才没有坚持到底的吗?而现在,是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第407章 采葛(2)

颜异是以‘逃’的姿态回到临沂的, 狼狈的厉害。

走在回家的路上,颜异有的时候忍不住去想, 会不会不久以前阿嫣才刚刚从这里走过——陈嫣应该是回齐地了, 而他的目的地也是齐地。一个是东莱郡,一个是琅玡郡, 在版图上本来就是挨着的。

然而这种想象本质上毫无用处,只会让人更加怅然若失而已。

一路上, 颜异总是默不作声,虽然他本来就是一个寡言的人, 这样还是太过异常了。颜守想要和他说说话, 但他不愿意说,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唯有‘沉默’而已。

颜守将颜异交换到了族长手中,本能想逃…因为他得面对家主的质问。

出门的时候好好的人,怎么这就回来了?颜异是这一代的‘希望’, 本来的目标可是封侯拜相!这就回来了,这算什么?另外,和平津侯家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来信中只说这件事不成了, 却没有怎么解释。

身为族长的颜产没有直接问颜异,因为他同时还是父亲,他敏锐地意识到了儿子的状态不太正常。当一个人处于‘非常状态’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会下意识地迁就他, 很多时候这甚至会相当违反社交规则。

颜守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将事情和颜产说明了一番, 从头到尾,不敢有一点儿遗漏——这件事可不是小事,真的让他背锅,即使只是一小部分的锅,他都是背不起的。所以他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以此说明一个真理。

这次的事,真是非战之罪啊!

“冤孽!冤孽啊!”颜产衣袖扫落了书房中的摆设,语气中充满了怨恨、很铁不成、痛苦…站在他的角度来说,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家族出这么个希望不容易,培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到了收获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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