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颜产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颜产去找自己的儿子——就像之前那样,他打算说清楚一切,命令儿子重新站起来!他得明白,这样是毫无意义的!或许这个时候真的很痛苦,但他选择如今的路,什么都改变不了。
“昭明…你得明白你为此付出了何等代价!既然已经付出了这等代价,此时半途而废,你又对得起谁呢?”颜产几乎是循循善诱。
然而颜异却是依旧一言不发…正如他年轻时候就已经明白的道理,语言表达本身就是对自身想法的一次损害!语言是很有力量的东西,同时语言也是最脆弱的东西。他不喜欢通过语言证明什么,而是偏爱身体力行。
他无法对父亲大人解释这个问题,不是说不出一些东西,而是纯粹觉得说不出自己的心,而且说了也没用——他的父亲想要听到的并不是那些!
颜产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后是就有一个‘沉没成本’的概念。既然已经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即使是错的,也得一错再错!不然的话,曾经付出的那些不久白白付出了么?这是很难接受的,
既然已经为了自己的抱负、事业心默认放弃了爱情,那么就要好好做这件事才对!不然曾经的所作所为算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的颜异已经很难用这种理智的判断去考虑自己的人生了——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倒转会许多年前,有人告诉他,他有一天会让自己的人生成为这个样子,软弱、痛苦、毁灭…最后什么都没能抓在手里,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一切倒是应了某些人的评价。
陈嫣身边很多人都做出过类似的判断…陈嫣是一个极其容易毁灭身边异性的人,爱上她佷容易,与此同时,爱上她又是一件过于危险的事。一旦迈出这一步,往往就是泥足深陷!
说起来,如果没有陈嫣存在,或许他的人生会好很多也说不定。
但颜异无法真的做出这个判断,说到底,他的人生是自己过的,所有的选择也是他自己做的。不管好坏,一切其实和他人无关…真怪罪到陈嫣身上,那怎么可能呢?从法理上来说不对。从颜异的个人情感,更是不可能的方向。
事实上,感受是相互的…当他在这件事上感受到了痛苦,陈嫣也是一样——在这件事上,他反而是做坏事的那一个。
至少颜异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外人眼里,陈嫣毁了他。但颜异自己却是无法认可这个结论的,说的好像他的人生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样。如果说,他的人生被毁了,那只是他自己毁了自己。
而从感情上就更难以接受了,对于颜异而言,爱上陈嫣这件事从来不是什么错误,他们之间更不能说谁毁了谁。如果连这个都否认,那就太丑陋了!他们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只是输给了一些别的东西。
陈嫣觉得是刘彻,是种种巧合,颜异觉得是自己的软弱,以及一点点命运。
颜异恭恭敬敬向自己的父亲行大礼,一举一动依旧如同少年时——陈嫣曾经称赞过的,觉得他每走一步路都像是尺子量出来的一样,是礼仪的标尺!
他轻声道:“父亲大人,是孩儿不孝…”
他真的不能再去背负过去的抱负了,或许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放弃,是很难的选择。但对于现在的颜异来说,继续背负是更难的事。人总是强调肉.体上的痛苦与疾病,常常容易忽视精神上的重担!
现在的颜异,正是精神上的痛苦已经到了极点,不断地折损着他的生命,誓要将他熬到油尽灯枯为止!
为了抱负付出的代价,之前林林总总得到‘沉没成本’?未来还会有一个概念,叫‘割肉止损’,生动形象,正好也能说明现在的情况。割肉或许会很疼,但疼痛这种感受本来就是对比得出来的。如果有人脚受伤了特别疼,自然而然就会忽视掉原本手上的一个小口子,即使之前他还为了这个小口子疼的流眼泪。
注意力的偏移就是会忠实地反映到肉.体上!
到了这里,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颜产原本的想法是非要说服儿子不可的,但是看到儿子的目光,心中悚然一惊——下定决心做某事的人,和心态摇摆,有可趁之机的人,神情目光上都是截然不同的。
颜产不是什么精于揣摩人心的人,但他不至于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从小就执拗,而现在,他是决计不会回头了。或者,这样说还有些不准确,说的好像他很有精力,要和劝服他的人作斗争一样!
实际上,他的儿子要死了…颜产是忽然之间明白的。
颜异在家拜别了父母,他不想呆在临沂,选择了去东莞县住一段时间。对于外面的人来说,他去东莞县并非什么奇怪的事,东莞县山清水秀、物阜民丰的,本来就是一个好所在。更何况他曾经在那儿做县令,如今故地重游实属正常。
“公子?”阿梅意外见到了颜异,非常吃惊。
阿珠和阿梅是颜异曾经的婢女,也是侍奉他时间最长的婢女。本来颜异母亲的意思是让这两个婢女成为他的姬妾的,但是他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后来这件事自然没了下文,阿珠和阿梅也就有了另外的未来。
阿珠嫁了人,对方也是府中的奴仆。阿梅则没有选择嫁人,而是教导后面的小婢女,依旧留在内宅伺候。
虽说是在内宅伺候,可内宅这么大,颜异又少有会老宅的时候,这么些年,阿梅竟是从未与颜异见过了。
阿珠虽说是个奴婢,却也是在内宅之中做细活儿的,所以并不显老态。三十出头的人了,说是很有风韵也是可以的——不过,从眉梢眼角,从微微下垂的嘴角,不再紧致的肌肤,从方方面面,都泄露了她确实在衰老的事实。
这种衰老更多是一种感觉,说不出来,但从内到位,却又是无处不在的。
颜异见到阿梅,忽然就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个时候他只是一县令,还在东莞县履职。就是在那个时候,某一年的夏日,他和陈嫣不期而遇…几乎是一见她,他就爱她了,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现在,站在时间长河的彼岸望过去,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这是颜异才意识到的。见到陈嫣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到这个的,因为他看陈嫣,什么时候都如同初见。直到阿梅出现,像一个时间的刻度一样出现,他才猛然惊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颜异只带了两个仆从,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来到了东莞县。这个过程中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也不想惊动任何人!他来东莞县的目的不是参加各种宴请,被这样那样的人求见,如果没有人知道颜异来了东莞县,或者没有人认出这个只带了两个仆人的人就是颜异,这就最好不过了。
当初在东莞县履职的时候,颜异也买下了一所宅院,不算大,但住下现在一主两仆实在是绰绰有余——这些年这里始终由一个老仆照料,因为颜异的一些私心。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就卖掉。
老仆迎了颜异进来,觉得意外之余也没有多问什么…对于他来说,主家的一切其实都是不懂的,既然是如此,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公子,天凉了。”仆从在颜异于廊下读书的时候,小声提醒。
颜异并未说什么,只是和仆从一起把书册一起收拾进了书房,然后仆从就退下了——他一直保持着过去的习惯,自己在书房的时候,其他人是不许进来的。不,应该说还有个例外,陈嫣是唯一能和他共用一个书房的人。
放下了书册,颜异将某个匣子从书箱中抽出来…从家里带来的书籍还没有收拾好,很多东西都还没有摆出来。
匣子并不大,里面放的东西也是寥寥。比较有存在感的是一些信件,用皮绳捆扎了起来,非常有分量。写这些信件的时候,纸还没有出来呢,所以都是布帛…确实是有分量了。
其他的东西就很不突出了,譬如那豆子大小的金玲铛,拈在手里真的是小小一颗。
颜异轻轻拨弄,还发出声响…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这是金质的。如果是别的材质,难免会锈蚀,难免会变得暗淡无光。可这是金子做的,所以即使过去这么久,它依旧是最初的样子。
据说有人会用‘情比金坚’来形容感情坚定又长久,其中缘由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其实最开始和这个金玲铛一起的,还有一朵花。只是这朵曾经半开半闭的花朵从鲜嫩不再,到失去水分,再到化为灰灰,到底没有抵抗住时间的力量,现在已经彻底没有了。
而就是这么个小小的金玲铛,以及一朵花,成为了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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