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件事中猜出来的而已。”公孙珣看到地板浸湿,便依旧站在那里解释。“公祧只见他义气过人,却没想过他是个不安分的主吗?年少豪侠知名,后来更是上太行山为寇,估计也是平素多行不法;而上山为寇后,其人更是招揽流民,邀买人心,按他自己说法,太行山绵延千里,他居然从常山到赵国多有名望……他想干吗?!”
沮宗喏喏无言。
“若是愚蠢,便是想造反为乱,取汉室而代之;若是聪明,必然是和大部分游侠一样,想寻个出身……只是走岔了道,不小心沦为贼寇罢了。”一旁的王修冷言道破了此人心思。“然后依旧心有不甘。”
“必是后者了。”沮宗也反应了过来。“不然断不会留意君侯招抚太行山之事,也不会专门问那些人后来处置之事……他就是想在君侯这里寻个出身!”
“非只如此,”公孙珣愈发冷笑不止。“他入内后明明也看出了我的不凡,但眼睛一落到公祧你身上的绶印后便挪不开视线,再也不疑其他,只是盯着你这位‘君侯’说话,俨然是有心表现……或者说他不直接将那申虎拿下之后入内,或者直接杀了申虎来见我,怕是本就想借机在我面前表现一番。此人心思太重,我颇为不喜!”
沮宗彻底无言……现在想来,对方一言一行,竟然都像是主动阐述自己能耐,宛如……宛如大户人家招揽宾客时,某些人上去自吹自擂一般。
“君侯说从两事猜到他必然会回来,一事是他心思不纯,另一事又如何说?”王修蹙眉追问。
“另一事……”公孙珣此时表情已经不是嘲讽,而是阴冷了。“我问你二人,能烧掉一个庄园的贼寇得有多少人?”
“按照张氏族长所言他家那个庄园的规模,最少二三百人,多了不好说。”王修稍一计算便轻易得出答案。
“那现在人呢?”公孙珣凛然反问道。“这么多贼寇,现在人在哪里?!”
王修和沮宗都不是军略上的人才,所以都没有反应过来……当然,王修跟着公孙珣全程参与了征伐高句丽一役,可能明白了自家君侯的意思,但此时,公孙珣明显有些动怒,却是不好多言了。
“当日申氏灭族,这申虎恰好外出,然后被友人所匿……这友人是谁?”
“这贼寇早不来晚不来,等到我身边武勇之士都被派出去剿匪以后方才动手,逼得把我身边最后得力之人都给调了出去,方才行险一击……这是何等宽阔的视野与何等敏锐的眼光?是一个素有豪侠名头的豪强子弟能想到的吗?”
“千石粮食,外加百金为约,请刚才那个在赵国和常山两地名声极大的刺客领着这么多太行山匪出手……这是一个家破人亡的豪强子弟能做出来的吗?!”
“那股贼寇之所以消失不见,只怕是被这位友人给特意隐匿了起来。”一连串的发问后,公孙珣如此断言道。“而这位‘友人’在襄国有如此大的势力……你们说说,该是何等人物?”
“只怕是赵国为数不多的那几家人了。”沮宗失态言道。“表面畏服于君侯,背地里却做出这等事端,着实可恶!”
“我所恶的可不止是这一点。”公孙珣伸出一只手来,接着走廊外愈发紧密的雨线搓指言道。“你们再想一想,既然那股太行山匪全都握在那位‘友人’手中,这刺客为何又敢轻易将申虎奉上?!”
王修和沮宗对视一眼,也是各自遍体冰凉……像刚才那个刺客一般的人物,俨然是靠名声吃饭,所以他不可能不顾那股山匪的性命!然而,此人还是将申虎直接奉上,谁给他的胆子?!
甚至再一想,其实百金也好,千石粮食也罢,必然是那‘友人’所出,所以那刺客来之前,俨然是直接与‘友人’讨论的‘生意’,而非是申虎。
换言之,这个刺客是得了确切讯息的,这才敢轻易将申虎奉上。
再换言之,那位‘友人’本来就存了事情不谐,杀掉申虎的心思。
“不过百密一疏……”王修忽然言道。“那个什么‘友人’必然是要求刺客以申虎首级奉上而非是以活人送到君侯跟前的,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刺客不过区区一个山中匪寇,居然也存着自己的心思,此人为了直面君侯居然擅自行动。而刺客醒悟过来以后,也必然会回来寻主公求助!”
“就不知道这个申虎何时招供?”沮宗今日已经屡次失态了。“我沮宗也想认识一下这位古道热肠的赵国‘友人’!”
“只是……”王修复又疑惑道。“我还是有一事不明……如果这位‘友人’一开始便存了对申虎不良之心,为何一开始还要收留他?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当时检举,或者直接拒之门外又如何呢?”
“我已经大致猜到了缘由。”盯着屋檐下雨线许久的公孙珣收回手来,幽幽感叹道。“不过不急……或是申虎招认,或是那位‘义士’来与我竹筒倒豆子,反正今日便真相大白了!”
………………
天色渐晚,然而雨势却渐渐放缓了。
公孙珣换了身衣服,也没把王修放走,反而重新架起几案,再加上一个沮宗,三人在擦干净的廊下打起了四季动物牌,然后静静等着消息到来。
“回禀君侯!”稍倾片刻,一下午来了好几次狱吏再度折返,面上全是水珠,不知道是雨淋的还是如何。“那申虎还是不招,我们按照沮公子的意思直接告诉他,是他那‘友人’卖了他,如今只要说出那‘友人’姓名便可放他一条生路。可他却直言求死,还声称前车之鉴,虽为人所卖,但己身却不愿做卖友之人,让世人唾骂!”
公孙珣哑然失笑:“无所谓了,他既然如此重情……三只猴……他既然如此重情重义,就在狱中杀了他,全了他的心思便是。”
狱吏当即告辞……可怜一个申氏余孤,费劲千辛万苦见到仇人,却来不及说上半句话,便匆匆被打了一顿,然后送了性命。
“只是不知道那褚(通堵)飞燕何时会来?”王修俨然是对牌局心不在焉。“该不会是被人灭口了吧?”
“那倒不至于。”公孙珣连连摇头。“之前听那申虎说此人唤做褚燕,号为飞燕之后,我就觉得此人有些运道……当然,再不来,我也要生气了……虽说河北真定人,而且是个名人,但却又不信赵,我何须给他太多脸面?!”
话音刚落,池塘后面的藤蔓处却是忽然站起一个浑身血迹的人来:“褚燕拜见贵人,请贵人恕在下之前无礼之罪,还请贵人救一救我的那些下属,我知道他们是贼寇,不敢苛求赦免,只求活命便可……”
说着,这褚燕居然直接在池塘边上下跪恳求。
“果然是飞燕。”沮宗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何时翻进来的,我居然没看见?”
“怎么一个个都如此重情重义呢?”公孙珣冷笑一声,然后豁然起身。“搞得好像只有我一人不通情面一样……褚燕!”
“在!”
“我只问你一件事!”
“君侯请讲。”
“那个之前收留了申虎,现在又握住了你那些下属的‘友人’是不是襄国县长甄度?”
王修与沮宗齐齐愕然,然后又齐齐看向池塘边的那只‘飞燕’。
不知何时开始,天色已经渐渐放晴,此时晚霞尽出,映照在池塘边上,水珠幽草,煞是好看!
褚燕闻言也是一怔,但终究是长叹一声,便叩首在草地上请罪:“君侯文武韬略,可笑褚燕却自以为是,真是班门弄斧,此事正是甄度在后曹中……燕如今不敢多求,只请君侯救一救我那些下属,但能活他们性命,在下愿意结草衔环来报君侯大恩。”
“你说地方,我写一封信让在襄国县游弋的三百车骑去寻人便是。”公孙珣脸色依旧有些不好看。“但事先说好,如此未必有用,而且寻到他们也要依法处置!”
“有用没用是一说,依法处置也是一说,君侯愿意去救一救,已经让在下感激涕零了!”褚燕赶紧言道。“我的人都被那甄县长带着隐匿在苏人亭下的一个庄园里。”
此时,王修、沮宗早已经推开木牌,奉上纸笔,公孙珣抬手便要写便笺。然而,刚写了一行字,门外便忽然有县吏来报。
“又是何事?”公孙珣心中一动,面色更是难看。“莫告诉我是襄国有了讯息!”
后院其余三人齐齐望向来人,而来人一时茫然,却依旧强笑:“君侯真是神机妙算……襄国县快马来了公文,说是昨日晚上,襄国甄县长查到了贼情,然后攻下了一个襄国县苏人亭治下的一个庄子,将贼人一网打尽!不过,这公文上还说,比较奇怪的是,这个庄园居然是咱们赵国世族邯郸氏的私产,着实让人起疑!”
公孙珣豁然起身,一脚踹飞了面前的几案,然后复又拔出自己怀中的断刃,将此案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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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晚晴》.李商隐', '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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