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眼镜递过去时是钟竹语接的,她似乎尤其满意今天钟悯的打扮,将眼镜架在他鼻梁上后,她甚至主动牵起了养子的手:“跟梁叔叔和阿行再见。”钟悯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波动,彬彬有礼同梁青玉道别,跟方重行说“开学见”。客人抬腿要出门时,方重行还是开了口:“钟悯,你眼镜能不能给我?”他很少索要什么东西,给的就接着,不给也不会争抢,一贯如此。梁青玉知道儿子性格,故而此时对他的话倍感意外。“你喜欢的话爸爸再给你买个同款的好不好?”他用哄婴儿睡觉的语气小声同方重行说话,“让阿姨和钟悯先回家休息。”“不,”方重行却极其强硬地不给父亲面子,“我就要他脸上那副。”他抬起头,对上镜片后的眼睛,随即伸出手,说了两个字:“给我。”钟竹语显然没料想到还会有这段小插曲,以为方重行认可她的审美,便让钟悯摘下眼镜:“新的,今天刚戴呢。既然阿行喜欢,送给你好了。”钟悯站在门口,低着头没有动作,被钟竹语猛戳了下胳膊才慢吞吞地往她补好妆的脸上一瞥,又掠过梁青玉,目光最后停在方重行的眼睛上。“对不起,”他垂着眼皮诚挚道歉,又抬起脸来,“不可以。”钟竹语尴尬地笑笑,梁青玉适时打圆场:“没事没事,你们快回去休息。”接收到主家眼色的管家引客人去车库取车,“起”字便消散在最高的背影中心,穿过正卖力工作的喷泉,于是背影迅速消散在水腥气里。方重行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发了一阵子癔症,缓缓放下手臂。接到门卫的内线电话,梁青玉难耐地伸个懒腰,而后去捏方重行的肩胛:“硌疼了吧?等下我和理疗师联系让他来帮你按按。”见人不答话,他凑近些,故意不去问为什么方重行一定要那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眼镜,关心道:“宝贝阿行不高兴啦?”方重行摇头,又重重嗯了一声。梁青玉登时有些拿捏不住儿子的真实情绪,只说:“回餐厅好不好?折腾这么一番,饭都没吃,爸爸给你煮碗面垫垫肚子吧,想吃捞面还是汤面?”“都可以。”这回囝囝没拒绝,跟在父亲身后,乖乖去餐厅。营养师精心搭配的菜品几乎一筷未动,半分热气也无,颓唐地陈列在各式各样的精致餐盘中,满室的死气沉沉。梁青玉正要开火烧水,听得背后悉悉索索声响,扭头一看,方重行正在脱身上的米白针织衫。他准备开口,方重行先人一步,拽完袖口后发狠将它往地上一掼。衣物与实木地板接触,发出声不堪重负的闷闷哀鸣。梁青玉看着行为一再反常的儿子,皱起眉毛:“阿行,怎么了今天?赶紧把衣服穿好,你小心再烧起来。”“爸爸,”方重行此时赤着上身,薄肌在自然光下泛层玉般的光泽,叫完父亲后他郑重其事地宣布,“这件衣服我不要了。”上学时候垫在校服里头的全是不显logo的基础款,而他今天上身的则是全球限定,藏在拙园衣柜里许多天,一直没什么机会穿。“全是她身上的香水味,”方重行定定地站在原地,语气沉静,“真是,令人作呕。”梁青玉眼下才发现,他是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做他的父亲将近十八年,梁青玉从未听过方重行口中出现这般贬义的评价,好像此时面前的不是熟悉的、听梁奉一称小组作业拖后腿的同学为“24k纯种傻呗”时还会说“姐你讲话注意点”的囝囝。“她说我们两个很像,”方重行波澜不惊地陈述,“我不认为,一点也不。”他的眼珠转向餐桌上钟竹语旁边位置的餐碟,梁青玉看见里头有一块娇嫩的鱼眼肉,粘连着一根细细的葱丝,是开餐时她夹起来、之后放在另一个人面前的。“钟悯不吃鱼,不吃葱。周洲再没心没肺都知道,我也知道,”他说,“但是她好像不知道。”只要稍微细心一些就可以察觉到的饮食习惯,作为“母亲”的人却从不知晓。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方重行英隽的脸上渐渐呈现出来一种抱朴守真的忠诚。他举起左手,一双同方非酷似的丹凤眼本就上挑的眼尾显得额外神采飞扬,大发宏愿:“我以后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我不会像她一样,极端,失控,更不会为了虚无飘渺的爱情把自己修成一个害人害己的苦行者。绝对不会。梁青玉看了他半晌,弯起眼睛笑笑,脱下自己的薄开衫披到儿子身上:“好。爸爸相信你,妈妈也相信,姐姐也相信。我们都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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