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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洵昏沉转醒,见窗外天色沉的很,床脚却亮着一柄烛台,光色幽暗,皎月伏在烛台旁枕着胳膊睡着。再往桌前看,柳枫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只是眉间还皱着,显然是担心他再出事。
他心生歉疚,锦被之下的指尖仍泛着微微凉意,但他还是循着单衣探了进去,手掌覆上那微隆的弧度。慕洵虽修长清瘦,前三月又多遭磨难,可如今腹中这团血肉到底有了些实感。
“大人醒了?”皎月睡得浅,睁眼朦胧间见慕洵凝视着床顶的雕花,不知在思虑什么。
“到寅时了?”
“大人多睡一会儿吧,奴婢派人去宫里告假。”皎月揉了揉眼,她昨日吓得不轻,流了满眶的泪,现下眼皮有些沉。
“不必了,”慕洵支肘撑起半身,“近日事多,不可耽误了早朝。”
“大人……”皎月绞着手站定未动。
“今日腰封还得松些。”慕洵放下双腿,撑着床沿坐起。见皎月不动遂即弯下腰提上鞋袜。
皎月见状慌了,连忙道:“大人别动,婢这便去拿朝服!”
慕洵瞧她满脸心忧,轻笑一声,“哪有那么矜贵,不过暖殿内站两个时辰,左右还有柳神医在,我踏雪时小心些就是了,不会再弄成昨日那样。”
他面色仍白着,总是比昨日好多了,深密的长睫在烛光中投下阴影,遮住些眸中光彩,倒衬得面目沉稳不少。
皎月望着他嘴角瞬逝的笑意,只感到心口一空,生出些落寂的情绪。大人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的年岁,何须将自己逼到这番地步?朝上朝下成摞的文书,那新君不览,又缘何要大人心血代劳?
这个小小的婢女自然不明白其中微妙的君臣关系,在她眼里,先前追着慕洵死缠烂打的九皇子竟变成了甩手享乐的新主,自家大人承着这身子还要劳心力的为他辛苦,实在难容情理。
“矜不矜贵恐怕不是慕大人说了算。”
柳枫不知何时醒的,托腮望着刚披上里衬的慕洵,一口怒气堵在嗓眼里使劲往下咽。
“吵醒你了?”慕洵朝他笑笑,有些愧色:“辛苦柳神医在这守着。”
“得了,慕凡矜你别跟我赔笑脸。”任是从小玩到大的柳枫也架不住他这样谨守礼数,他二话不说,上前两步搭上慕洵的腕脉,沉吟一阵,神色也还自然,“只是上朝倒也罢了,昨日的方子喝了再走,回来立刻找我。”
慕洵称谢,眉间笑意更深。
皎月尽量松了腰封,向慕洵再三确认有无不适,又鼓着嘴给他整理衣冠,心里嘟囔着不知大人在笑些什么。
柳枫倒是看得懂这笑,一者是新朝方立朝纲未稳,慕洵就算不畏人言,也须尽朝礼、判国事;二者像慕洵这般的人中龙凤,竟甘心委于人下,其中情愫可见一斑。只是他未涉人情,难以理解昨日慕洵和那不成器的新君闹成那副样子,怎的今日还要赶去朝堂相见。
不过也好,既然慕洵乐得见他,总好过在家恹恹的养着,心融则神满,或可事半功倍。
话虽是这样说,可柳枫还是亲自送他出门,站在车舆前再三嘱咐着跪拜时要紧着身子、累了腰记得揉揉不必硬撑之类的,慕洵在车上听他连弩似的唠叨,心中思量着今日几件紧要的国事,面不改色的笑着应下。
卯时刚至,一身黄袍的陆戟已危坐于乾坤大殿,天子眉宇间尚留有稚嫩的痕形,可他已身长八尺,烨然一顶天立地的男儿模样,此情此景之下竟也没有突兀的不调感。
慕洵随着一众大臣跪完礼,跟着听地方奏报又站了许久,切实感到腰腹有所不适。他向来重仪礼,多道君子以礼存心,因此只咬牙忍了,盼着朝会早些结束。
好容易待众臣奏毕,慕洵沉着步子拜送,再起身时感到腰筋酸得厉害,他定了定神,欲待人群散去好暗自撑撑腰背,抬头却见陆戟候在侧门的黄帘后盯着他。
天子的随行太监方公公佝偻着赶来,谄笑道:“陛下请慕大人暖阁一叙。”
慕洵道一句有劳,板直了身子随他往宫城内疾行。
雪早已停了,蓬松的软絮结出坚冰,寒气比之昨日更甚。
公公走得急,慕洵跟在身后不好怠慢,只得双袖轻拢于身前,佯作忐忑,实则将手暗覆于身侧,承着力护住腰腹。
行至暖阁中,方公公引他入内,之后合了门窗,了然退下。
慕洵行的有些喘,抬眼但见青竹面的屏风后站一人影,显然是陆戟。
“陛下走得挺快。”慕洵既知大殿到暖阁有近路,这孩童心性的天子定是要先他一步到了,以显示他对这场会面的重视程度。
“你身上,可还好?”陆戟听他声弱,系着前襟走出来。
只这一会儿他已换了件常服,竟不是君王的款质,而是过去公学里的青兰装扮。
“陛下不该再着此衣。”慕洵知他意思,见他张臂迎上来,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此处无人,我让他们都走了。”陆戟见他后退,眸色顷刻暗下几分,“老师放心,子峣知你有伤,不敢乱动。”
慕洵确实想见他,但不应在此刻,也不应成此景。
“陛下是家国之冠,社稷之主,不应再如此胡闹。”慕洵拱手又退一步,“臣近来抱恙,还望陛下容臣告退。”
陆戟眉梢沾上委屈,着实不懂他既这样放下身段同慕洵示好,为何反倒招他避退。
月余以来,他试做一名贤君,可阔国辽土之下,总有民生凋敝之处,总有天灾人难、官逼民反,那些皇城里见不到,澄州也未曾有视的苦难被官吏刻入文书中,一股脑的钻进他只存过风花雪月的心上,成了一道道不可触且遥不可及的隐痛。
昨日的怒斥,今日的笑迎,更多的并不是针对慕洵,而是这位年轻君主自己也未曾发觉的依赖。不得不说,在这场避无可避的揠苗助长中,慕洵二字被他诚挚的爱意神圣化了,他有些忘记他们皆是他人骨血,皆处众生而非众生之上。
诚然这并不是陆戟的过错,少年天子,若非天生的冷血骨,总要经历一番无以言道的混乱中跋涉才能稳坐于宝殿,而跋涉路途艰险,或致人麻木不仁嗜杀成性、或致人视若无睹耽于享乐,只有极少的君主是真正潜而勿用之徒,能承天命与否,唯有见于真心。
“老师不要走……”这个失意的男子靠近慕洵,个头还要高出他一些,“我只问老师,若为贤君,就必成薄情之人吗?”
慕洵不想他如此问,一时顿了身形,去了拱礼顺势将手放于身前,隔着腰封贴上前腹,正视着陆戟隐泛水光的眼睛:“先帝冠陛下‘子峣’,正是告诫陛下峣者易折,陛下只需谨记:于臣子咨诹善道,于百姓询于刍荛,于己慎独,君主心怀天下自不会负于人情。”
"老师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陆戟沉着性子听完,复而开口道:“那对于我所爱之人呢?我的小家微室,不是朕的,而是属于我的真心,我如何同天下万民分割?”
慕洵不答,再次后退一步,靠近阁门,垂首道:“恕臣无礼。”遂即推门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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