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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来正是去澄州前的那一晚。
大约五月前,陆戟求先帝放他去澄州游历,说是考察民情游赏风土,实则安了私心。
因为慕洵祖籍澄州。
因此前一日他特地起大早往慕府跑了一趟,跟慕洵软磨硬泡要他陪着去。慕洵官职在身,哪里会同他嬉闹。可禁不住他三番五次在耳边聒噪,又是差人送文砚,又是写花词要老师过目,终于扰得慕洵锁了书房闭门谢客。
陆戟知道他性子淡,鲜有这般失礼的时候,反倒觉得自己成了特例,于是撇了随从,高高兴兴的坐在慕府内院六角镂花凉亭内跟府人讨酒喝。时值深秋,天气略有凉寒,陆戟当风引酒静待佳人,不知不觉饮下好几壶。府中小仆知他身份未敢相劝,这年纪尚轻的九皇子平日出入宫府多有人拘束,从未如此豪饮,当下斟杯酌盏只觉润过心肺,身上迎风却感大暖,迷迷糊糊就从骄阳等至夕日,漫天彩霞候到烛燃灯上。
慕洵自己谨遵礼教,对府中仆从却并无苛求,因此暮沉过后,几位待客的小仆再为陆戟送上两壶热酒,院前未候多时就循着平日休憩的时辰睡熟过去。
天色变过三变,直到月衔白幕,星坠明光,漆黑一片的天地间他终于等到慕洵披着外衫吹熄书房的烛火出来。早些时候,慕洵已嘱咐皎月先去睡下,自己秉烛批注几封余下的报本,不想时光如此飞逝。
一时灭了灯,慕洵站在书房前静立一阵,待眼睛适应了朦胧月色,正欲回寝,突然间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旁侧猛扑过来。凉气还未抽至满口,慕洵却就着月光瞧见陆戟朦胧的脸目,低声惊道:“殿下如何在这!”
陆戟浑身酒气,只是痴笑着抱紧他,下颌抵他肩颈,满鼻热流扑向他细白的颈后:“老师终于……老师伴我去吧……”
听他说着些胡话,慕洵嗅到白鹭醉的酒香四下飘散。白鹭醉是陛下新赐的烈酒,大抵是年幼的小仆弄错了,竟叫他喝成这样。
左右只有自己的卧房离此处最近,慕洵身单力弱,深夜亦不想惊动众人,只得强架着路也走不稳的陆戟往房里走。好容易将人扶上软榻,慕洵轻扶额头,预备在房内团椅上将就伏一晚,却被陆戟强硬地搂住腰身,惊的他低喊一声。
皎月闻声惊醒,从偏屋推门忙问大人出了何事。
慕洵回她,说九殿下大醉,已在他房里歇下了,让皎月莫要担心自去歇息。
整个慕府都知道陆戟对慕洵的心思,皎月自然不例外,只道陆戟对大人绝无恶意,慕洵也向来少事,于是便宽心的睡下。
谁想后半夜叫她听了满场春|宫。
次日陆戟醒来,听闻慕洵已上朝去了。他心知与老师同游澄州无望,又道自己醉酒办了胡事怕慕洵冷脸,只得趁慕洵未归,赶忙收拾衣冠,独自往澄州去了。
怎奈世事难料,一别之后,天家遭遇大变。
此时两人四目相对,陆戟小心翼翼往慕洵身前凑,坐上床沿要摸他身前鼓出的软弧,哪道刚触到被褥的锦面就被慕洵轻轻挡下。
“臣现在精神不济,没有力气与陛下嬉闹。”慕洵微皱着眉,额前仍渗着虚汗,“陛下且听臣说。”
陆戟见他难受,收回手捏着他垂下的袖摆,满目担忧:“你说,我不扰你。”
“如今之计,陛下只当并不在意这孩子,也请陛下不要过分亲近微臣。”
“这怎么行!”陆戟急道:“这可是朕和老师的孩子!你这样辛苦,叫朕如何安心?”
慕洵喉间滚动两下,喘了口气,淡淡地说:“陛下方才也听到了,逆叛之辈皆在暗处。陛下越是在意这孩子,于臣于他甚至于陛下都是危祸。”
“我有错,凡矜,”陆戟头一回这样称他,显是想要与他更亲近,“我竟怀疑这是你与六、你与别人的孩子,我太荒唐了……”
“是臣之错。”慕洵面有歉意,“是臣欺骗了陛下。张将军、方公公、还有流言,都是臣的授意。”
陆戟拧眉,“老师什么意思?”
“陛下怀疑微臣,当是从那日张继回宫复命开始。”陆戟闻言一震,慕洵接道:“将军忠赤于陛下,还请陛下莫要疑他。”天子点头。
“那日张继知臣有孕,是臣让他回禀‘月余前受了腰伤’,陛下关切臣,自然想到那日臣如何杀得那位。”他说得平静,却叫陆戟紧了拳心,低怒道:“他欺你!”
“陛下放心,他并未得逞,臣也并未……”慕洵顿下,终是说不出“受辱”二字,遂即转了话口:“前些日子朝中对臣多有闲言,臣并不理会,看似有意避之,实则推波助澜。”
“凡矜……”陆戟不能想象,他一届文臣是如何一面护着身腹,一面同那身强力壮的六逆相搏,那些龌龊烂糟的手段他又受过多少……
“方公公的话,也是为臣而传。”
“他?”陆戟想起昨日方得贵说的笑话。
“臣只是想要陛下相信,这孩子并非龙嗣。”慕洵垂眸,手掌轻覆在锦被的一团隆起上,“倘若能骗过陛下,自然也能骗过那群庸臣。”
“陛下应知,置信流言者不可重用,而传有流言者须远之”
“凡矜何苦……”陆戟喉间梗了梗,“朕今日……又负你心血。”
“陛下不必自责。”慕洵忽然挺了挺腰,陆戟立刻上前帮他调过身后靠枕的位置,被他牵了回去:“此番也好,往后若有人迫害龙嗣,陛下当能查出,即见逆叛之心。”
“朕派人护你。”陆戟握上他微凉的手。
“不可。”慕洵仍拒:“陛下派何人护我?若派亲信,朝臣当知陛下怜爱此子,到时庸臣攻歼逆臣藏手,陛下更难治朝;若派他人,莫说陛下,又叫臣如何信得?”
陆戟被他噎得无话,唯觉自己顾事不全,孤有莽夫之气,自责道:“先帝言你经世之才,果然不错。是朕不能比。”
“承蒙陛下错爱,臣不过担先帝谬赞,过分逞能而已。”慕洵捂着肚子浅笑两声,语调里倒有几分自嘲。
慕洵唯一的漏错,即是轻看了自己在这位陛下心中的位置。本以为他不过倾慕自己一身姿容,怎料他执着至斯。
而陆戟想到御医之前说他操劳亏空,想起这几月来数场大变,内外皆患,朝局人心竟由他一人拖着身子全心为自己揣摩,一时心酸得将要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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