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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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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沉多阴,又至一日朝后。

深红绛紫的衣冠朝服在殿外长街下再次聚散,张继本欲撇开杂声兀自回府,耳畔却传来多有讥讽的议论声,他循声而望:

“你可知?”那人挤着眉,在身前比出一道硕大的弧线。

同行者左右顾盼,自道神秘的点头,“几日未有上朝,也不见陛下赏罚表态,想是当作一桩天家丑事。”

“可怜那位,平日见他端得清正,没想到竟同那勾栏里行一个路数,哈哈,”那臣子忍不住低笑,满面讥嘲,“以色侍君,竟还真想要位凭子贵吗?笑话!瞧着陛下将此事按着不表,朝上神情亦无大变,恐是不认呦!”

“还说呢,听闻那日他血气大动,陛下也未留人,天将暮了才独自出的宫门。”

“男身孕子,我瞧那人不傻也疯。”同行者压低声音,“且他可是皇子太傅,君臣隔天道,师徒如父子,这伦常可是乱透了!”

“长舌!”张继听不下去,在臣子身后低骂一声,愤然拂袖,大步离去。

慕洵几日未朝,自那日宫中传他身怀龙嗣,各路言论一时未歇。

偏陆戟照常论事,似乎无事发生。

张继盛怒,这些烂糟话他不是头次听讲了,想着定是陆戟慕洵私有商议,忍过好几日,此番终于怒火灼心,出了宫门便骑马往慕府赶。

开门的小仆见他一愣,压低声音问道:“您是替陛下来的?”

“我自来探望老师。”张继闻语,强作平静的回他。这小皇帝竟几日也未派人来看他吗,不然何至于让一位小仆如此问?

方近慕府大门,未及庭院,张继便闻到身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慕洵本家不处皇城,这宅子还是几年前先帝亲赐的,方便他每日入宫讲学,更有听闻是先帝亲指的五座宅子里幽静远僻的最小一处。

张继行于庭间,隔着窗棂翠竹望见内宅抄手回廊里行色匆匆的人影。

廊宅环境浅淡却非简素,仆从有礼无显卑媚,张继一届武将行立其中尚能觅得几分宅邸主人的清致贵雅,何况旁人。

然而他无心赏景,愈往里走,却是被愈浓重的甘苦药味熏的心沉。

他叩过两回卧门,门向内一收,却是惊得他心口一缩。

柳枫眼下挂着两道墨色,双目无光,一身素蓝的衣裳也歪皱着,很不象样的收了收神,认出是他,哑着声问:“来干嘛,寻良心?”

张继见他随时像是要倒,上前先将人扶稳了,“大人如何?”

柳枫偏头示意他往里看,慕洵在榻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活着呢,每日八碗汤药得吐个七碗半,老子都给他折腾的搭进半条命。”柳神医也不客气,上来就跟他抱怨,“那蠢……不是,那小皇帝也真敢信他,让不派人来看就真不派。”

张继闻言,一时无语。宫里那位和眼下这位,中间隔着家国礼法,很多事情外人无法可想,自然也无从评说。

他走近慕洵,但见他如竹身姿恹恹的静安于软榻上,修长的手指隔过被衿虚搭腹前,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如风作骨如月作皮,额前腻着冷汗,紧闭的双目遮掩其中流转秋色,也失去几分故作的沉稳和深藏的烈性。

至此才叫张继认清慕洵不过也只是一位年及弱冠的男子,一位上不能提携玉龙,下无法快意俗尘的书香贵胄。家风承道持礼,方正恭谦,秉着一份无可退让的立世原则,忠君善道,舍己护主。

真是迂腐的忠心,倨傲的清骨。

若非慕洵,何人可懂?

“那日暖阁回来,他昏迷三日,昨日才将将转醒。”柳枫衣不解带的照看着自己这位挚友,只觉他从里到外露着一个大写的惨字,累得泛着晕又见张继转脸盯着他看,咳嗽一声接着道:“将军瞅我作甚?倒是回头记得转告那混……那皇帝,老子孩子给他保着,老师给他顾着,到时慕洵身上那小家伙出来必须喊我干爹!”若不是顾着脑袋,他真觉得叫亲爹都不为过!

“陛下那边,我自会传达。”张继恍然发觉,自己似乎被误会成了陛下的探子。

但这无关紧要,眼下他心绪复杂,长舌臣子恶毒的议论、忙前忙后脚不沾地的柳枫、羸弱不堪身怀龙嗣的慕大人、高坐龙椅无所作为的天子……很多事情他都弄不清楚,其中的曲窍,判断的对错,那些尚未可知的困难和痛苦,对于慕洵到底值得吗?

“柳神医辛苦,早些歇息吧。”

走出慕府大门,门仆识礼的朝他躬身道别,看惯生死的镇国将军张继鼻头一酸,久难平静:

陛下啊陛下,慕大人无私有意,此番苦痛,你尚又能知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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