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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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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府不算大,院落草木清疏,葱郁处稍带些野趣,却向来不会任由杂草闲枝肆意横生。

柳枫方才踏着杂草野花进来,心里本没多想,这会儿临到卧房门口,满鼻子都是他先前配的那副安胎汤药特有的甘苦味,里头断续地传出慕洵压忍不下的呛呕声,还有女孩隐约的抽噎,放在门框前的手掌顿住了:

慕洵离府月余,府中仆从本就不多,远行归来前有管事差人打理庭院,回府后更有他自己顾着,何至于我忙前忙后耽搁了十几日没来慕府,园子里头便任凭兰芷萧艾、野草丛生?他如今又撑着身子为那小皇帝案牍劳形,宫里头难道就没有一点关照的意思?

柳枫本想等到屋里头呕声歇了再进去,且不说慕洵面子薄,定然不愿总让他瞧见难堪,即便他火急火燎进去了,也还是要等好友挨完这阵呕才能医诊。可柳神医在外呆过好一阵,院后灶上匆忙的煎着药罐,小仆杂役焦切的杂语声零零碎碎混着药苦荡在屋前,外院遥遥传来管事端茶送客的歉语,耳边令人心惊肉跳的声响更是毫无休止……向来清静的慕府,怎么就弄成这样?

柳神医再顾不得其他,当即推门入屋,绕过桌椅将医箱一放,怀里掏出一捆粗布裹的物什,攥在手里径直往榻前走。

床脚下放着铜制漱盂,他一向端着身子坐在案后满身松竹气节的好友慕凡矜闲袍未改,躬伏在榻边按着床沿正强忍呕意,坐于帐边的皎月将他凌乱的顶冠拆下,墨发轻拢,松松系作一束。

慕洵听到推门声,皱着眉尽力抬了抬眼,眼角还余挂着苦呕激出的清泪,浅薄的红色在眼尾漾开,映在柳枫眼里,几番难言,尽是凄楚。

“怀太子的时候也没见你难受成这样,怎么,慕大人一定要晕倒了被人抬着才肯屈尊躺下?”柳枫站在一旁观察,见慕洵面色虽差,神情也多含倦意,眉间却不再皱着,神色也一如既往的浅静,只当方才的一阵长呕已然过去,这才伸手去捉他扶稳床沿的小臂,“放松点,我搭个脉。”

慕洵没动静,反倒沉睫阖目,捂腹的右掌可见地向内收拢。皎月拉了拉柳枫的衣摆,柳神医微微俯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慕洵喉骨隐颤,额边冷汗随着垂顺的发迹往颊边沾,竟是一副极力隐忍的模样。

“要吐便吐,别忍着。可是腹痛?”见他点头,柳枫立刻将他压在腹上的手掌移开,“忍着只会更痛,不仅你难受,对孩子也不好。”

慕洵再次颔首,撑着床沿缓缓伏下身,微微喘过两息,肩头一颤,俯身又是大呕。

待稍好些,慕洵接过皎月递上的温水清了清口,这才勉强缓过劲儿,垫了腰颈靠卧在踏上静歇下。

柳枫搭完脉,先是沉默了一阵,凝视着慕洵沉敛的双目,恹恹的罩着昏,哪里还有他往常那副敛含锋芒的气度在。他气不打一处来,又瞧见慕洵伸手往腹前护,更是气得想蹦:“折腾成这样,那姓陆的也没把你当菩萨供起来?”

慕洵望着他,见他又是一副准备怒揍陆戟的样子,只得宽慰道:“就是胃里难受一阵,歇息会儿便好了。”

“你不用替他开脱,慕凡矜。”柳枫也不清闲,边说边顺了桌上的纸笔开方子,“是谁之前三天两头找你讨甜头吃?老|子医馆里的凉药药材缺得比秦楼楚馆都快,还给你添了这份苦,这回倒是没请一屋子太医跪着磕头了?”

柳枫朝皎月递了药方,叮嘱她每日煎一副,早晚各服一碗,若是慕洵实在没法用膳,瓜果点心能备便备齐了,只吃进两口也比成日饿着强。

转头又摊开手边的粗布小卷,里头缝嵌着一层蚕丝绢布,整齐的码放着十几只长短不一的银针。

见慕洵没言语,柳枫又反思是不是方才话说重了,且不说陆戟是皇帝,就算跟他一样是个平头百姓,陆慕二人之间的闲话也轮不到他来说。何况慕洵还在难受,身上本就熬着,要是再被他一时逞快激恼了,保不齐昏天黑地又要呕一通,若是再伤到了里头的……

柳神医捏针的手指少见地抖了抖,取下烛罩,针尖颤颤巍巍在火焰上燎过,余光偷摸着往慕洵面上瞟。

慕洵倒是熟悉这章程,一见柳枫取针,便敞开外衫去解腰侧的布结,小心翼翼地露出尚且平坦的小腹。

神医下针,银刺垂立,直愣愣竖在慕洵腹上随息浅动,倒有些莫名的滑稽。

大概是腹中好受不少,终于唤回慕洵几分精神,叫他静倚在榻上,眼见柳枫自落针后就心事重重的在房中踱步,满脸的欲言又止,神色歉疚地偷瞟他。

他忍不住问道:“柳神医有心事?”

“啊?没、没……”柳枫被叫住步子,这厢还泛着愁,话里有些扭捏:“我性子急,要是说了错话,凡矜你就教训我,别客气啊。”

慕洵心下一转,回想起方才带着倦,似乎听柳枫怪怨陆戟没护着他,一想是自己未言有孕,还因巡考之事招来满府的忙乱,胸中愧怍顿生:

“有孕之事……是我还未说与陛下。”

“什么?你……”柳枫面色一变,无名怒火噌噌冒上眼,“亏我那日还让张继带话,说慕大人近日需食的清淡,你桌上但凡露得难受些,一来二去他还看不懂吗?”

柳枫哪里知道,陆戟当日喂慕洵玩儿子,想的是柴米油盐海晏河清,做的是搂腰摸背蹭颈亲亲,还真就没看懂。

当然,慕洵也没想让他看懂。

“我便是没有身孕,他也百般不愿我巡考秋闱,何况当时诏令已下,”慕洵凝着腹前的几根细针,顿了顿,终道:“再提此事,岂不是徒增他心焦?”

他猛然回想起那日陆戟抱着儿子,挺俊身姿,黄稠贴身地垂着,眉目英朗,满怀期待地设想着山林、隐居、无边自在……没有人渴望困囿,宝座、宫殿、黄瓦红墙,每一处都是权力的囚笼,而囚笼的中心,是人。

秋闱像是一场围猎,而他,不得不成为这位猎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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