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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官入闱前设有一场“上马宴”,名为筵宴,实则不过是走个过场。主副同考、监巡提调,献茶听戏,浅食离席,留下满桌几乎未动的糕点果蔬。待考官走后,考生亲朋鱼贯入宴,争糕点抢菜蔬,掀椅推桌,喧哗热闹。这是朝廷默许的抢宴,甚至并无风俗礼制可言,仅图一彩头,意为仕途沾先。
之后,考生入院,试贡封门,秋闱伊始。
慕洵和蒋泉作为主考,与四名地方同考齐坐于正屋帘内,其余若干官员,寻其责,守其位,帘外号前,各司其职。
主副同考的官职名号所属地皆于名册,此前的殿后小议中也打过照面,只是议会事杂,考核人选为保公平,有意避开了私交甚广的官员,因此在座的几位朝官至多也仅是相熟,地方同考更是无法对号。是以帘内几人寥寥互报了姓名,低声寒暄,对试题几番剖析,各抒己见。如此,算是辨清了人面。
内帘考官并无监察之责,端坐内室却并非清逸,翻览往朝纲义,归辨近题卷综,评俗颖,判类同,除却更衣用膳,几乎全无空闲。
待晌午过半,院内小厮将当日第三碗汤药端到慕洵桌前,同为主考的蒋泉瞥了一眼,捋着花白胡子顿了顿,盯着过往的一席卷册,缓慢启口道:“慕相要当心身体。”
弃茶饮水,膳时避席,旁桌数碟糕点仅动了酸楂蜜枣,流水般的汤药中漫着苏叶浅淡的辛香。蒋泉年逾六旬,世事几乎经遭过遍,不难猜出慕洵作何饮药。
慕洵闻言,知他已然料中,也不避讳,反倒迅即咽下了口中久含的酸楂糕,恭敬地回了句:多谢蒋大人关心。
直至日暮西斜,贡院中尚未得见行|贿舞弊之乱,而天光渐浓,夜幕将至,秀生号棚内渐起烛火,巡官监察,携纸灯黄笼,加紧盯视。
天色昏暗、昼夜环转,正是霞光渐落,月色将现之际,贡院南面的单号房外突起一阵声乱。慕洵与蒋泉连同副考仍端于内室捧卷,又听闻几声兵刀作响,不多时,便有巡官来报,说是有人行贿监察,意欲舞弊,即由监吏相制,于棚外带枷示众。
经此一事,巡察监吏,敬戒尤盛,贡院考生,审慎愈谨。于此往后,连明彻夜,通宵旦达,直至卷毕也未有通弊之事再现。
待贡院启封,放牌清场,已是酉时将尽。届时同考官分闱裁荐,后由慕洵等主副考官览阅批示,商酌名次。对于文章的选择,蒋泉同他并无过分的异议,房官几人又皆是文章好手,眼光论断颇富高瞻,因此解元正选,榜举排序,评定速决。
尤是如此,封卷拟榜的宫吏来时,天色也早已入了暗。贡院考吏这才松了心,几位朝官一同商议着请地方来的朋友喝场迟来的洗尘酒,有位未过而立的同考,大抵是个洒脱的性子,瞧蒋泉慕洵站得远,壮着胆子便上前相邀。
蒋泉摸着一把长须,难见的展了笑颜,只说道:“蒋某老啦,跟不上你们这群小辈,只怕酒楼还未至,人便已同周公弈棋品茗去了。”
见老臣如此推托,那同考不好再劝,便转向慕洵先赔了笑。
慕洵倒是想与几位难见的文官谈经论道,只是饮酒赋诗之类……他实在有心无力。
他提袖推了推桌边药碟,上呈一碗浓色汤药,药汁见底,原是方才慕洵阅卷入神,一来二去便耽搁了时辰,片刻前才刚刚含凉入了口。
那同考也觉无奈,只得抬手拂了拂长眉,草作几语幸言,作揖告辞。
慕洵与蒋泉等至宫吏贴完卷榜封条,目送其上马,随着马蹄纷扬踏去,这才了却了秋闱主考的当日之责。
从贡院出来时,天已全然黑了。候行已久的车夫见是主子,立即搬下脚凳,登车时只听慕洵压低语声道:“快些回府吧。”
慕洵话虽简短,但这要求于他却是难见,车夫于是朗声应好,加鞭驭马,疾回府去。
待到府前,街边巷角又复往日清寂,马车行速减缓,于府门正前停稳,门外挂着两盏橙红纸笼。皎月提了一柄小烛灯,坐在门阶前枕膝小憩,听到车马声,迅即张开杏目亮了眼,见是慕洵的车架,喜滋滋地朝门内吆喝道:“大人回来了!”
府中应声亮了几盏幽灯,几粒灯影循着夜色往外奔走。
皎月步近车前,未待车夫搬下脚凳,站在窗边瞧见慕洵扶于窗沿的一截官袖,笑道:“到家了大人,快下车吧,今日评卷劳神,大人早些休息。”
车内黑昏,慕洵抬了抬胳膊,将那窗帘撩上一截,脸也未露,只轻着音调:“去寻柳枫过来。”
皎月不解其意,侧步绕制车前,提灯问道:“柳公子此刻便在府内,可是大人身子不适?”说罢将车帘一掀。
她将提灯送入车内,灯芯倏然一抖。
慕洵紧倚窗边,狠把着窗沿躬身不起。烛火移近,皎月便分明的见得他宽阔的官袍前凌乱绞攥的指节,成拳的指掌虚挡于腹前,屏着力往小腹上移挪,正仪的腰封不知何时被匆忙解|下,胡乱散落于马车座旁。慕洵冷汗浸了满面,屏息又喘,顾不得皎月面上骇色,忍痛又道:“寻……柳枫……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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