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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过去,当初抓着狼毫笔在蚕茧纸上描花猫的小娃娃已然为君为父,而如今,在这一墙之隔的暖阁屏内,他却低伏着自己高大的肩背,双手微微颤抖着,往床柱上捆束一节手掌粗细的丝绸绫带。
与床柱绑在一处的,是一截细瘦匀称的手臂,白净,却不显得柔弱,延出赤条条的一段胳膊,绸白衣袖堆叠在肩旁耳侧。
慕洵躺在床榻上,极累,只能任由陆戟将绫带捆上他的大臂,在胳膊上缠过两道,再将盘绕至半紧的绫带中段送到他掌心里。
绸缎像一条锁链,恰能承吊住他乏力的胳膊,不知从什么地方,将柔软的韧劲借给他三分。
彼时皎月端来参汤,一面转着勺子在碗底打圈,一面等慕洵缓过痛楚。一次阵痛过去,他喘得很厉害,痛浪袭过,将他狠狠掼倒在如礁如石的硬腹之下,他甚至攒不出翻身的力气,只得抬袖覆在面上,隔着单薄的衣料皱眉急喘。慕洵被喂进几口药汁,一时呛呕难受,咳得浑身发紧,满碗参药咽饮不下,却是徒增他的辛苦。陆戟见他如此,只怕饮汤不及,后一阵难便接踵而至,于是将人扶进怀里,接下汤碗含过半口,再死死抵着那熟稔的唇吻渡过去。
如此倒也得用。
柳枫掀开被褥,在慕洵腹下罩了层绒毯,又为他宽衣解带,将中衣翻卷至弧面下,露出那全然的浑形。
“陛下,你净手准备一下。”柳枫翻弄医箱,掏出一罐半透的药膏,卷起袖子抹在掌心揉开:“我手上抹了膏剂,待会儿相顾不及,你要接着孩子。”
“……好。”陆戟望着榻上人惨白失色的面庞,连着堆叠的衣裳和高高垂挺的腹,有些懵滞地向柳枫应了话。
柳枫看他一眼,微皱着眉,示意皎月帮陛下净手,再靠近慕洵,提声道:“慕凡矜,再起疼时我便帮你推腹,届时诸般苦痛尽缚尔身,你一定要撑住!”
“……大人会很疼吗?”问话的是皎月。
小姑娘背向柳枫,将手帕浸湿了温水递给皇帝。她的声音沉静静的,一直低垂着脸。
柳枫再探了一把胎位,闻言顿了一顿,没有作声。末了,他抬手补了一些膏剂,化开,对小女婢说:“天冷,你去寝殿帮慕大人取个火捂子过来,好不好?”
“婢不去……”皎月仰望着眼前高大的黄袍男人,希望从他焦忧俊朗的眼眸中看到一些共通的情感:“让婢陪着大人。”
她的眼神定定的,目光却有央求的意味。
陆戟垂首看着她,可怜这半大的姑娘精神太紧,一双杏眼肿得发红。昨夜她人前人后地忙,熬得脸也白了,如今却这样忠恳地望着他,叫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不想去便……”
“咳、咳咳……我有些冷。”慕洵忽然开口。
他向来不愿让人瞧见一身痛色,如今却苦着眉,神情恹恹,具是一副雨打竹青落,风剥半身轻的虚弱之姿。
皎月回首望去,见到自家大人如今模样,心中猝然发紧。
慕洵半吊着胳膊,身前隆丘随呼吸微微起伏,他尽力抬首,向小女婢勾了勾唇,却不想只衬得自己单薄更甚:“……我确实有些冷,皎月,你去将火捂子取来罢。”
“大人……”皎月眼眶红肿,还是含泪:“婢不愿去……婢担心……”
“我冷……”慕洵再道一声,眼眸阖起又张开,目光微凝,眼底竟有乞求之色。
“好,好,婢去……”皎月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便走,口中喃喃哽咽,断续地飘着话:“……等婢取来,大人便……便不冷了……大人且等着……”
待皎月出屋,屋门未严之时,屏中帐内便有哼吟低低溢散开来。
慕洵仰颈侧面,只有遮掩不及的痛苦浮上眉宇。
眼见腹形一紧,柳枫一偏头,让陆戟快些。
陆戟攥着一团巾布如何也下不去手,只是捧着慕洵的面颊,哽着声让他把口张大一些。
柳枫看不过眼,更闻见榻上声力渐弱,心中只道不好。
“此时犹豫,只会拖得他更久!将布给我!”
“不,我来……让我来……”陆戟面上落下一瞬莹光,紧捏慕洵下颌,掰开他的口唇,将布团强塞进去。
慕洵口中得了团布。布团噎住他,为防痛极自伤,抵压至深,撑得他颌骨酸麻,如遭掳掠。
可他几度乏得要昏,便是被如此塞着、吊着,也只觉耐得累些,全然不比身中蹂躏更重。
“对不住,凡矜,是我对不住你……”陆戟不忍见他如此,束臂堵口,堪比极刑,却也恼恨自己浑做个闲人,苦望那因果,却无力为之,因而只是埋着头,低声嗫喏着,守到床尾去。
他作得闲,柳枫却作不得。
柳神医见得起势,向挚友看去一眼,再次厉声道:“慕洵,你要撑住!”
……
方德贵见到皎月出来,瞧小姑娘不顾规矩地往坤天门内跑,心中亦是惴惴,站在阁外张望踱步,急得脑子也昏。
突然间,他望见东南面有一道人影急急奔过来,临近了才瞧清楚,是奶娘抱着太子找了过来,小太子趴在她肩上,哭得头发也乱了,一面呜呜喘不过气,一面还扭着身子仰头往暖阁上看。
他连忙跑下楼梯迎着,只想把人拦得远些。
“天哪,这样干净的天色,我们太子爷怎么哭成小猫了?”他刮刮陆清的小脸,又望着那奶娘压声道:“您怎么带他来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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