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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浅死了，死在了这场疯狂的盛宴里。二月一日，是贺雪镇寒冷冬季的结束，过了这一天，也就是春天的开始。可是闻浅却没能活到过下一个春天。

陆青抱着手臂看着闻浅被那一群人组成的庞然大物吞噬，心中难免涩然。

复生仪式即将完成，范荣笑意难掩，拍着陆青的肩膀直夸他。可是陆青却没有心情听。他看见高台上那个人，支离破碎，脑中唯一想起的画面不是闻浅杀他时的阴鸷，而是上一世第一次见到闻浅时的场景。

那时他在山中迷路了整整三天，尽管这个任务期限长达一个月，但因为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浪费掉的这三天仍然让陆青感到焦躁。碰巧那时又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陆青只得抓紧衣袍，拼命赶路。

或许是老天眷顾，他在空无一人的山中第一次见到人的身影。那个人显然也看见了他，向他走来，只是走路走得很不小心，途中还跌了一跤。陆青看见的便是脸上蹭了污泥的闻浅，头发乱糟糟，背篓里的东西都散落了出来。

“你是谁？”陆青问。

闻浅看见了他的衣着，突然笑道：“我叫闻浅，是贺雪镇的居民。你迷路了吗？我带你出去吧。”

闻浅的笑从来都是为了讨好别人，像被雨淋湿的狗，站在门口摇着尾巴，企图进入温暖之地。

陆青也知道他是装的，可是仍然想起了这一段记忆。

这一走神，陆青便不知道仪式进行到哪一步了，只看见范荣正一脸期待地守在范宿身边。

哦，原来是范宿要复活了。陆青迟钝地想。

雪还是没完没了地下，已经在地面上积了两三厘米，一脚踏上去，路都是软的。身体也是冷的。

陆青看见范宿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而范荣则一脸兴奋，不由得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出来。

“活了——！活了！”

范荣高声叫着，其他镇民也纷纷道喜。

高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人由生变死，另一个人由死转生。陆青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道喜的。

不过眼前的一切似乎在雪里都有些模糊了，陆青接住其中一片雪花，突然想，游戏应该结束了。

可下一秒，他突然浑身僵硬起来。

没有——

没有听见系统播报的声音。

与此同时，高台上原本死了的闻浅也突然坐了起来，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镇民们瞧着他，连任务者们也一脸惊惧的看着他。

而闻浅只是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他刚想站起来，身旁就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范宿的手。

范宿扶着他起来，仿佛是他的仆人。

陆青猛地看向范荣，见他也是一脸诧异的样子。

闻浅走下高台，一步步走到陆青的面前。陆青沉默地看着他，在他向他走来的这一时间内，陆青只觉得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得他都能听见闻浅的脚踩在雪上，雪融化的声音。

为什么这么安静呢？

陆青似有所觉地转过头，便见袁乐山如傀儡般呆滞，而关莞莞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们如鬼魅一般伴在陆青身边。

闻浅也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三步之遥。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没死。”闻浅说。

陆青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可怕，好不容易压制住心中的恐惧，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似乎问到了闻浅。他歪着头，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讲起。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

NPC们安静而呆滞，范荣跟其他任务者们脸上闪过无数表情，他们倒是想先下手，可是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仿佛有一双巨大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他们。而从闻浅的神色来看，这一切都是由他造成的。

陆青倒是可以动，可是他在这样的闻浅面前心中竟然涌现出一种颓然，好像一切都在告诉他，你做错了。可他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如此茫然。

终于还是陆青率先开口：“袁乐山跟关莞莞……是什么？”

“是我，”闻浅笑眯眯道，仿佛是在邀功请赏似的，“怎么样我演技不错吧？”

陆青沉默，闻浅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下一秒，闻浅又兀自跳脱地说：“哦不，关莞莞是我，袁乐山你也认识。”见陆青看向他，闻浅恶劣地笑着：“他是范宿呀……”闻浅指了指远处站如青松的范宿，他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永远忠心于闻浅。

“范镇长到现在还觉得他儿子没死呐，其实早就死了哦，”闻浅看了眼一脸惊骇的范荣，调笑道，“我看你可怜，让他演了出戏给你看，就当全了你的心愿，我对你够好吧，范镇长？不用谢，毕竟当初你也挺关照我的嘛。”

“所以复活……是假的？”陆青有些缓慢地问。

闻浅摊手，无辜道：“哎呀，怎么能当真呢？”闻浅随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范镇长他啊，脑子不太清楚了，贺雪镇哪儿有献血复活的习俗呢？什么一月一次的约定，什么雪神的原谅，真是天方夜谭呀，不得不佩服我们范镇长想象力丰富。”闻浅适时鼓了几声掌，又拍着胸口，声音如咏叹调一般，“范宿呀，早就死了。年纪轻轻被别人忽悠着，跑出了贺雪镇，没几年就死啰，这可把我们范镇长给气死啦。”

范荣说不出话，但狰狞的神色无一不在表达着他的愤怒。

“怎么啦？怎么啦？”闻浅好奇地往范荣那边走了几步，看着他的脸笑嘻嘻道，“你那便宜儿子死在外面，连尸骨都没见着，更别说埋进圣山了。还是我给你安排的儿子好吧？啊——”闻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捂着嘴，又难以置信地望着陆青，“说起来呀，这个范宿，你好像也认识吧？唔……他其实就是易昆呀……”闻浅的眼睛里闪烁着清澈的亮光，如孩童般天真，如孩童般残忍，“怎么样？没认出来吧？”

早在闻浅说出易昆的名字时，陆青便浑身一颤。他看着袁乐山以及范宿麻木的脸庞，企图从他们身上找出一丁点与易昆相符合的痕迹，可是失败了。他们只是两具丧失神智的傀儡，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当然不像了，我抽了易昆的魂，你看——他现在呆呆的，”闻浅笑了一声，“不过我以为他完全丧失身为人的记忆了呢，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你哦。”

陆青一愣。

“他当时，叫你走呢……”闻浅凑到陆青耳边，好心地指出，“可惜你没听懂他的意思。不过就算你听懂了，也走不了吧。”闻浅说，他退后一步，看向陆青的左手小拇指，意有所指道，“我马上就要杀你了，你不逃吗？”

陆青突然反应过来，正要使用异能，但系统却毫无反应。

【很抱歉，任务者陆青在本次副本中已使用过一次‘回溯’的异能，异能使用失败。】

陆青咬牙道：“我曾经是使用过，但那是很久以前了，这并不违反每个任务只使用一次的规定。”

系统还是冷冰冰地回复道：【很抱歉，检测到任务者陆青不久前在本副本中曾经使用过一次‘回溯’的技能，且任务者陆青目前的生存点为0，故不支持使用异能。】

“不久前？”陆青难掩惊讶，下一秒，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一模一样的轨迹。

一模一样的结局。

“哈。”陆青似哭似笑，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音节。

原来他在再次来到【不负春宴】的那一瞬间，已经重新来过一次了啊。

闻浅笑吟吟地摊手道：“所以我说，就算给了你提示，你也还是会重蹈覆辙啊。”

上一世也是这样，他看着闻浅被镇民吞噬，但并没有如意料之中那样杀死闻浅，计划失败了。

临死之际陆青再次使用了“回溯”，那时系统告诉他——

【因任务者陆青此次使用异能的副本特殊，故本次‘回溯’仅能回到任务者陆青进入游戏的那天，且清除任务者陆青有关本次副本的记忆，生存点清零。】

【任务者陆青仅有一次机会，请加油。】

陆青离开前，用尽手段也只能给重生后的自己留下唯一一道提示——

他左手尾指上突然渗出的血珠。

——只是为什么是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