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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卫璃攸与曲红绡二人在楼里头两层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因觉无趣,便往楼上‘书’字层去了。
屋里头齐齐整整地摆着十来张黄花梨木桌,桌上所用纸张墨宝皆品质不俗。举目左右,白衣纶巾的文人们扎成小堆,此方写来彼方评,所评所述听得多了,只觉得大同小异。
“好没意思。”卫璃攸刚落下评语,便听得不远处忽然炸开一阵叫好声。循声望去,只见众人聚拢过来围在一人周围。
卫璃攸心中好奇,忙向红绡使了个眼色,两人遂一前一后往人声鼎沸处走了过去。
却见一青年男子身着华服被簇拥于人群间,正是贾家大公子贾肇。其手中笔墨未干,身前字句半成,却已博得满堂叫好。
“怎么是他。”卫璃攸见贾肇在场,忙拉着曲红绡躲到一边,拿着笔假装低头写字,再不敢抬头去看,只小声对红绡说道:“那人是王妃贾氏的侄子,常被城中世家子弟巴结。他亦时常随着贾太尉出入王府,府里设宴总能在席间瞧见他,我也同他见过好几次,算是面熟。不过这人并非一般的纨绔子弟,其人甚是狡猾机敏,若给他瞧见我这副模样,只怕会露出马脚。”
这时,又有人自楼梯间上来,朝贾肇那边走去。屋中侃侃而谈的诸君看清来者,即刻不约而同地收了声。
“来者何人?”卫璃攸埋着头问道。
曲红绡看了眼,回道:“是叶珅叶公子,还有一位......奴婢也不认识。”
叶珅受邀而来,卫璃攸未觉得有什么意外之处。她悄悄抬眼去看,只见叶珅身边还有个瘦瘦高高的青年男子,模样极其普通,看起来比叶珅稍长几岁,气质也显得沉稳许多。
卫璃攸虽不认识此人,但见其形容气质,大抵能猜到他的身份——十之八九是叶珅常提起的那位裴谦裴大人。
说到裴谦,除了被叶珅念叨时提起,卫璃攸也从卫琰那里听说过此人:裴谦以科举入仕,寒门出身,但贵在才识过人,为人又性直刚正,因此颇受大理寺卿许伯庸的重用与赏识。
早些时候,叶珅也时常抱怨这裴谦做事一根筋不懂变通,折腾得她这做下属的每日不得不早出晚寝,成天面对着如山的卷宗,还要将案件细节一件件与他捋清,不敢怠慢分毫。时日久了,叶珅的抱怨竟渐渐少了许多,向卫璃攸提到裴大人的次数却愈发频繁。直到后来每每提及裴谦,叶珅眼里满是说不出的钦佩与憧憬,常道“裴大人为人刚正不阿”“裴大人办案英明神断、机敏果决”诸如此类的话,听得卫璃攸耳朵生茧。
近日,裴谦正携着叶珅一同调查数年前发生在洛殷南城外郊的一桩溺水案,那死者被发现时已是四肢浮肿变形,面目狰狞难辨,是凭着穿着与贴身物件才确认了身份。
裴谦翻开卷宗时,只觉得此案疑点重重:这溺亡之人乃翰林院一小小侍诏,家住城西,平日在城北办公,原本极少会去城南。再者,据悉这小吏擅水,断不可能无故溺亡。对此,卷宗提到醉酒失足一说,却听其家人称,这小吏鲜少喝酒,平日几乎是滴酒不沾,又怎会忽然喝得酩酊大醉,还跑去城南郊外的湖边溜达。
细思之下,裴谦只觉得这卷宗中所阐事实推论,漏洞百出,叫人难以信服。而更加奇怪的是,过去经手此案的官员却从未指出其中漏洞,提出异议。裴谦料定此间必有一番曲折,即刻召来仵作开棺验尸。待打开棺椁一看,死者已成白骨,直吓得陪同在侧的叶珅赶忙捂住眼,只敢从指缝里去瞧。那仵作验完来禀,说此人虽是溺水而亡,然生前脑后有伤,应是被人为所致。
裴谦得知此事,连夜起书上报,欲要翻案重审。哪晓得他这边是势在必行,却被顶头的大理寺卿许大人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了。可既已认定其中有冤情,以裴谦的性子万不肯善罢甘休。上头不让他公开调查,他便拉上叶珅私下去查。两人走访多日,总算有了点眉目——据不愿透露姓名的目击者道,那溺水小吏死前曾与人在城中宝轩斋门口起了争执。而与他争执的不是别人,正是贾家公子贾肇。
自此,裴谦与叶珅二人便常常出现在贾肇周边。贾肇一开始也不明白其中缘由,只当是恰巧遇见了几次,未放在心上。然而一连半个月这两人频频出现在他身边,他实在忍无可忍才挑开问清,直道自己对男人不感兴趣,请他二人莫作纠缠。
裴谦是个直性子,也不与对方绕弯,开门见山地撂出那小吏溺水一案。贾肇知其来意之后也不回应,只一口咬定那命案与他无关,裴谦自然拿他无可奈何。
“裴大人当真是阴魂不散,这是要与贾某死磕到底的意思。”贾肇见又是裴谦与叶珅两人,笑脸当即僵住:“还是那句话,洛殷城是个讲究王法礼制的地方,裴大人若执意要查处在下,还须出示大理寺的批文。”
裴谦讥讽道:“原来贾公子还知道要讲王法。”
贾肇笑道:“我贾家世代为官,对这人臣之礼、君王之法,向来深明其中要义。倒是裴大人你虽任职于大理寺,做的是执掌司法的要务,但大人为官不过数载,祖上亦无人从仕。想来是过去无人从旁教引,才令得裴大人只懂办案却不会变通,对这朝堂礼法之事了解得不太通透。贾某倒也能够谅解一二。”
周围知会其意者,纷纷讪笑起来,而不明其意者,亦随左右跟风笑着。
裴谦眉间的川字深陷,严肃的脸上又阴沉了几分。
一旁叶珅却是笑容可掬,想要将话带过:“贾公子莫要误会。裴大人与我只是恰好受邀来这望月楼一睹诸兄文采,何必提这扫人兴致的公事。叶某见诸兄笔墨横姿,手底生痒,忍不住向诸兄讨教一二。”说罢挺直腰杆抄起近旁案上的笔,低头写道: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藏。
她写的是前人所作诗句,忽念及这最后一句‘但恨处非位,怆悢使心伤’有些不妥,匆匆打住,未再继续。众人多是关注书墨笔法,见她笔法飘逸如游云,且柔中带刚、绵里藏劲,皆频频点头称好。
贾肇见之,笑道:“叶公子倒是志趣不俗。”又对裴谦道:“裴大人既然来了,不如也露一手给大家涨涨见识。”他说完周,围众人也随之起哄教唆起来。
裴谦冷冷看了他一眼,从叶珅手边接过笔,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行字:
宁可抱香死,不随秋风舞。
化用了他人诗句,其中寓意直白,毫不遮掩。
众人见他笔风刚劲,颇具金石之风,心中钦佩,却碍于贾肇在场,不敢直言称道。欲要拍掌的,不得已变成双掌相合,轻搓双手;而本欲张口称赞的,则赶忙将话头打住,顺势捂唇打了个哈欠。
裴谦写完,当即掷笔于案首,转身拂袖而走。叶珅心知他方才已憋了一肚子火,这时定是犯了牛脾气,遂赶忙追了出去。
曲红绡在一旁看了许久,心觉这裴谦性子耿直,与自己父亲的为人倒有些相似,只望他不会像自己父亲那般不得善终。却听一旁卫璃攸道:“这里没什么意思,我们换一处逛逛。”说罢两人便往别的楼层而去。
*
待到‘棋’字层,其中境况却与‘书’字层大不一样——可谓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对弈者静思对策,步步为营;围观者亦凝神屏息,安静非常。
曲红绡对棋艺一门并不精通,偶尔陪卫璃攸下棋也是十有九输,剩下嬴的那局只怕还是郡主好心让给她的。
眼下正逢三公子卫琰刚入座开局与人对弈,两人遂混在人群中旁观。
却见卫琰持白子,开局不久已落于下风。对手持黑子先下,数回合过后黑子已抢得一角,且步步为营不给白子打入的机会。
常言观棋不语。围观众人心里虽提着口气,却不敢妄下评断。曲红绡也以为这般下去白子必败,却见身旁的卫璃攸竟默默笑了起来,心中猜测其中或有变故。
果不其然,那对弈二人又行数步,白子渐入佳境。表面上看来,卫琰错失一隅,被连提数子,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破了对方好几个气眼,就此打乱了对方阵脚。
卫璃攸朝曲红绡使了个眼色,悄悄地扯着她衣角走出人群。曲红绡不解地问:“为何不把此局看完再走?”
卫璃攸笑道:“我三哥最是擅长以退为进,反败为胜的打法。眼下局势虽看上去的胜负不明,可到最后肯定是会赢的,不信待会儿我们逛完回过头来,一问结果便知我说的对不对。而且依我看,这‘棋’字层里,没几个人是我三哥的对手。既然已知晓结果,又有什么可看的。”说罢,两人又往上去了‘画’字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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