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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卫璃攸追问婚约一事，叶珅只好道明事情原委，话到最后，不禁长吁一声，说道：“后来我将裴小姐接到府中安顿下来，算是坐实了这场婚约。”

“出了这样的事，你父亲怎么说？”卫璃攸问。

“我爹见我突然带了个女子回来，自然大吃一惊。等我安置好裴小姐，便单独同父亲讲明事情始末，父亲听了十分生气，直骂我荒唐，拿着藤条作势就要抽我呢。”

卫璃攸噗嗤一笑：“姨父舍不得真的打你，哪次不是做做样子而已，抽也是抽旁边的桌子椅子。”

“后来抽坏了一把椅子也怪让人心疼的。”叶珅扬唇笑道：“好在我爹明事理，平日里也敬佩裴大人为人。再说叶家旁系对我久未婚娶一事颇有微词，还有些不堪入耳的谣言，借此机会订了婚也能暂且堵住悠悠众口。等风头过了，寻个理由将婚约解除，再将裴小姐送到外县亲戚家养着，就说是一房远亲。”

卫璃攸听后百感交集，说道：“这裴小姐当真是聪明伶俐，若我猜的不错，打你那天进了裴家大门起，她便瞅准了机会给你下套。”想起自身经历，卫璃攸有些感同身受，手里摆弄起腕上的长命绳：“可纵使聪明又如何？女子一生当中没有几件事能由得自己，就好比这婚嫁，还要假借生人之手方能摆脱，也是可悲可笑。”

叶珅苦笑：“我明知中了她的计，也只能乖乖入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寻短见罢。”

“她就是看准了你心软。不过你若不愿意配合，她怕是真会求死也未可知。”卫璃攸道：“可见这裴小姐非但聪慧，性子胆识也不可小瞧。”

叶珅笑道：“裴大人生前曾提到过他这妹子，说她小时候同她二哥一块念书，本只是想她认识几个字就行了。谁知却比她兄弟学得快、学得好。还说，他的这位小妹若是个男子，只怕比做哥哥的更有一番作为。”

她话说完抬起头，发现卫璃攸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不晓得对方在笑什么。

卫璃攸没头没尾地问道：“那裴小姐人生得美吗？”

叶珅被问得发慌：“你问这个作甚，我夸她聪慧，和她美丑又有什么关系。”

卫璃攸笑容更甚：“我问你，你照实回答就是了，慌个什么。”她半眯着眼道：“我是想说，这裴小姐聪明果敢，模样若也和你心意，不如娶了她算了，也省得你父母整日为你的事烦心。”

这本是一句玩笑，没想到会激得叶珅差点跳脚。

“这怎么使得！”叶珅登时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气。

卫璃攸不知自己一句话正是戳中了她的痛处。

叶珅将裴筠接回家后不久，裴煦便寻上门开，直嚷嚷着她妹妹清誉已被叶珅毁了，过了这些天却还不见叶家的人上门提亲。那裴煦眼看得罪了徐家，怎么样也要拴住叶家这棵大树，便三番五次上门催促。

叶家经不住裴煦每日来家里念叨，偏对方占了理，又驳斥不得，叶家老爷只好逼着叶珅赶快去提亲。

再说那叶玄芝夫妇同裴筠相处多日，渐渐发觉这姑娘人品相貌样样皆可，越看越是中意。念及叶珅若要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迟早是要娶妻的，便想着不如假戏真做，还能两全其美

但叶珅却万般不肯从命，觉得是耽误了对方，也怕暴露了女儿身。她再三坚持，才说服父母暂将这成婚的念头打消。

卫璃攸自然不清楚这里头的情弊，见叶珅面上毫无表情，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说道：“我是打趣你的，我当然晓得这事做不得。”

叶珅的脸色渐渐缓和，又饮了口酒，低下头频频叹息。

两人闲聊间，不觉夜幕已深，叶珅也要动身归府。

叶珅虽然带了随侍在身边，卫璃攸还是唤了当值的侍卫霍欣送叶珅出府，并再三嘱托一定要将叶公子送到府上。

叶珅笑着说她小题大做，却没有推拒。

回到叶家府邸，已是入睡时分，各屋大多都熄了灯，只在道路旁留着一两盏灯笼，给守夜的家仆照明用。

叶珅本打算直接回屋休息，远远瞧见西径客房那头似乎还亮着光，便停住脚问道：“裴小姐睡下了吗？”

守夜的家仆答说：“多半还没睡。傍晚时就问过少爷回来了没，说如果回了就去给她报个信。”

叶珅朝着西径走了几步，忽止住步子，怔怔地伫立了片刻。

家仆抬起眼，偷偷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神情脸色。心里摸不准，却还是走上前提起灯笼为她照亮前路。

“你去同裴小姐说一声，就说我回了，让她早些休息。”叶珅思忖片刻，又吩咐道：“再去问问她屋里的下人，过冬用的被褥火炭够不够，莫要怠慢了。”

家仆俯首应了声“是”，抬眼目送着叶珅往东边走远，心底不禁琢磨起少爷与这裴小姐之间的关系。

自打叶珅将裴小姐接回家中，却不见有多亲近，平日似在刻意疏远，有时连着几天都不去看上一眼。倒是裴家小姐一个姑娘家把心思摆在明面上，时时牵挂，见不着面，也成天想着法子接近。

想起前不久刚变天时，叶珅不小心染了风寒，整日咳个不停。那裴小姐亲手熬药不说，还端着药到叶珅房里侍药。不想不出半刻功夫就红着眼睛出来了。据说是被少爷轰出来的，也不知是发什么脾气，连药碗都被打翻了去。

自那之后，每逢叶珅在廊下读书，庭中闲步，裴小姐只是站在远处痴痴看着，不再靠近。

单这一件事，下人看在眼里，都不禁为她感到心酸。

今夜却是少见的听叶珅主动关心起裴筠。

还以为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如今看来，也未必是“无梦”。

家仆提着灯笼快步走向西径的客房，去给裴筠报信。

不多时，西径客房里的灯光也灭了。可回头看，东廊不知何时亮起一点光亮。

翌日，天色尚微微亮，叶珅便动身去大理寺办公。离府前不忘差遣家中仆人暗地把从卫璃攸那里带来的一坛酒送往独孤将军府上。

她忙到傍晚才迟迟归家。近来都是这般早出晚归，过了用膳的时辰再回府，便是为了故意避开与裴筠碰面的机会。

这日回到家中，想着该去向母亲独孤氏请安。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阵阵笑声，以为是母亲遇上了什么乐事。哪晓得进门一看，就瞧见裴筠正坐在独孤夫人身边，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笑意正浓。

叶珅一时僵住，又不好扫了彼此兴致，只得硬挤出个笑脸来：“说什么事这般高兴？”

独孤氏见叶珅来了，挥了挥手招她上前，笑道：“筠儿这姑娘聪明又乖巧，我喜欢得很，都想收了做女儿才好。”

裴筠微微垂下头，轻声说道：“我自幼便没了母亲，叶大人与夫人待我这般好，筠儿打心底里感激。夫人若不嫌弃，我自是想唤夫人一声阿娘。”说完又偏着脸看了叶珅一眼，略微看一下就垂下目光。

独孤氏将她的手握住，轻抚了抚，说道：“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也是要唤我一声阿娘。”

她这一说，裴筠的脸埋得更低了，抬手理了理鬓发。

独孤氏原是想顺水推舟，有意撮合那假戏真做的事。叶珅深知其意，却不愿听母亲说道这些，忙打岔道：“你方才都给我娘讲了什么趣事，也说给我听听？”

裴筠坐直身子，双手轻轻摆在腿上，抬起头道：“不过是哼了段学过的小曲给夫人听，夫人捧场罢了。”

叶珅也被勾起了点兴趣，笑道：“我素爱听曲，可否赏脸也哼给我听听。”

裴筠抿唇一笑，低了低眉眼，缓缓启唇半哼半唱起来。

虽唱得比不得伶人馆里的歌姬，但她嗓音清脆，恰好适合这轻快曲调。只听她轻声哼吟中偶尔夹着几句唱词：

青鸟歇驻鸳鸯瓦，暖香薰笼凤凰榻，闻屏下嬉笑难罢。

推窗夜似画，临镜靥如花，笑问红烛照谁家？

待她唱完收声，独孤氏不住地拍手称好。叶珅听了这曲词，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不知该作何表示。

独孤氏突然想起叶珅去过崟王府一事，因问道：“听说你前日去王府见了郡主，近日又降寒了，不晓得她身子可还好？”

叶珅答道：“虽不算大好，但看着比往年这时候要精神多了。”

独孤氏闻言舒了口气，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璃攸这孩子心思重，我总担心她会因为百里家的事伤神劳身。”她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这时才想起有外人在旁，不宜说得太多。

原是这独孤氏对裴筠十分喜爱，虽相处时日不多，竟不觉将她当做自家人，一时间忘了避讳。

叶珅见母亲中途收起话匣，随即对裴筠笑道：“劳你替我陪着母亲说话，这会儿许是累了罢。你也早些回房休息。”

裴筠瞧着她母子二人眼色，心中雪亮。故而没再多话，当即行礼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