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相貌固然有相像之人,但这般巧合的,却也不多。魏天泽若果真跟魏府里那独居妇人有关,这事儿就玄乎了,也不知傅煜是否知道此事?他跟魏天泽相识已久,沙场上袍泽之谊、过命的交情,论跟傅煜的亲疏,其实她未必比得上魏天泽。
但隐隐之中,攸桐却觉得这事儿有蹊跷,须提醒傅煜一声。
正凝神思索,忽听外面有脚步踩过草地的声音,微惊之下,当即抬头去看。
正对着她的窗外并无旁人,周遭也都安静,唯有后面一道僻径旁,假山映衬竹丛,旁边树梢轻动。她看了一圈没见人影,唯有远处一只猫塌着腰跑过,吁了口气,跟杜双溪回原处,烧热了油去做那浇汁油淋鱼。
过后命人端菜上桌,又要招呼宾客,暂且将此事按下。
……
傅家有戏楼,却没养戏子的闲心,今日为了热闹,请了几家戏班来凑趣。
宴席过后,男客们都有正事,零星散去,女眷反正都闲着,便仍看戏,攸桐是二房的少夫人,这场合里没法躲懒,哪怕午后犯困,也只能陪着。
此刻的傅煜,却正大步流星,往南楼走。
那日跟攸桐去城外散心,虽说被她惹得生气,却没到夫妻闹不愉快的地步,回来后他仍睡在两书阁,每日傍晚时分,却总能寻到由头,来她这儿寻摸吃的——不得不说,攸桐对别的事不上心,于美食却极有热情,但凡有空,便能跟杜双溪商量吃食,玩些新花样,层出不穷。
傅煜从前在军旅,吃的是大锅饭,行军时还常拿干粮充饥,原本不甚讲究吃食。
娶了她之后,那胃口却渐渐刁钻起来,在外时没办法,若在府里,又没要事缠身时,瞅着两书阁仆妇端来的菜没胃口,总忍不住惦记南楼的美味。渐渐的,她这儿有哪些吃食,他竟也有了点数,譬如她昨日折腾的冰豆沙,虽甜腻了点,却清凉解暑,颇对胃口。
他前晌在宴席那边露了个面,便去校场,一路疾驰回来,满身的汗,颇惦记那味道。
到得南楼,春草和夏嫂、杜双溪都不在,就只周姑坐在廊下阴凉处做针线。
傅煜也不客气,径直进去,道:“昨日少夫人端出的那冰豆沙还有吗?”
“有的,就在冰鉴里。”周姑赶紧起身。
傅煜颔首,“取两碗来。”
如今时气正热,冰鉴在外面搁着不便,存在北坡下的小地窖里。
周姑命人去取,来回总要费点时间,傅煜闲着无事,索性到侧间去找本书翻。
到了里头,却忍不住想起那回带醉归来,将她困在这书案书架之间,尝到的柔软双唇滋味。红嫩的唇瓣、柔软的腰身、笼了雾气的眼眸……乃至先前夫妻界限分明时,同榻而眠的滋味,齐刷刷涌上心头。
傅煜有点出神,手抚桌案,顺势坐在椅中。
桌案上笔墨俨然,镇纸是个细瓷制的兔子,憨态可掬。
旁边一摞纸笺,是她平素写下的菜谱,最底下的那一格,是宣纸裁的,拿线装成了书。
时下除了绢帛,书籍装帧多是经折、龙鳞装,倒还没见过拿线扎孔的,这样式倒是稀奇。
傅煜饶有兴趣地取出来,翻开扉页,里面簪花小楷是熟悉的笔记,端端正正七个字——京都涮肉策划书。他愣了下,不知这是何物,待周姑端来冰豆沙,趁着空闲翻了一遍,才算明白过来。这玩意儿他没见过,想必是出自攸桐的手,傅煜索性又翻一遍,这回看得细致,渐渐地,脸色便带了点肃然。
待两遍翻罢,掩卷时,案上只剩两只空碗。
傅煜端坐在那里,盯着那装帧古怪的书,神情颇为复杂。
……
攸桐酷爱美食,为之费心费力,甘之如饴,傅煜是知道的。
却没想到,她顶着皇家准儿媳的身份金尊玉贵地娇养大,心里却藏着开食店的念头。且落笔沉稳,字里行间颇有章法,许多地方甚至比他所想的还要细致、周到,就像是他每回作战前勘察地形民风,商议作战策略般,条理清楚分明,连所需时日、可能耗费的银钱都写了。
这未免让他惊讶。
傅煜迎娶攸桐时,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哪怕后来改观,在他眼里,攸桐跟澜音年纪相若,都还是十多岁的少女,天真烂漫。哪怕后来攸桐几番行事都令他刮目相看,也终是历练有限,不知人间疾苦,只会在锦衣玉食里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是以先前攸桐提到和离,不愿困在府里时,他只觉那念头太天真幼稚,甚至孩子气。
所以不曾深究,只气闷离去。
却没想到,她那些话是认真的。
且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写了这样一份细致周密的东西。
上头提到的杜双溪,她已搜罗来了,开食店的银钱,她的嫁妆足够用,里头提到的涮肉吃法,她也在南楼摆出来过。此刻回想,她当时仿佛还探问他是否喜欢,有无旁的指教。这里头写的东西,她在默默践行,且看其内容,并非不切实际。
傅煜从没想过,这位娇滴滴连女工都不太擅长的妻子脑海里,竟会装着这样的念头。
一个让他全然意想不到,甚至为之惊讶的念头。
他沉眉坐在案后,手指捻着宣纸页角,久久没动。
南楼外,攸桐直到最后几位女客走了,才算是从冗杂事务里脱身出来。
老夫人身份尊贵,瞧完戏便回寿安堂歇息去了,沈月仪和傅澜音是姑娘家,无需劳累,便只剩沈氏带着她们这些做媳妇的当苦力,应酬招待,待旁人含笑走了,才圆满结束。
攸桐笑了半日,脸都有点酸,脚掌更是酸疼得厉害,恨不得飞奔回去叫人按摩一通。
好容易撑着到了南楼,便见正屋门扇洞开,廊下的美人榻空置,正朝她招手呼唤。
还没来得及奔过去瘫坐,廊下周姑便已起身,提醒般道:“少夫人可算是回来了,将军已回来多时了。”说着,便搁下针线,亲自过来,扶着攸桐那副快要散架的身体。
攸桐没办法,只能扛着满身劳累,进屋里去。
到了侧间,便见傅煜坐在案后,神情沉静无波,目光投向她,有那么点惊讶赞许的味道。
第66章 欢喜', '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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