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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友重逢,本是幸事。只是此时二人心境已大不如前,勉力交谈,终究落了静默。
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梅韶开口道:“陛下让我来,是想请你算一个临近的好日子。”
“景和长公主的婚事要提前?”青玄诧异过后回过味来,笑道:“我这里算个日子方便,只是礼部那里恐怕来不及筹办吧。”
皇家嫁娶流程最是繁琐,少说也得有两三个月的准备时间,这样的匆忙,礼部尚书周茂就算急得上了火,也未必能消受这从天而降的“皇恩”。
“你还怕他背地里骂你不成?”梅韶想到周茂在比武招亲终试上说的那些“排座次”的鬼话,凑近了一点问道:“我看他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不过景和长公主比武终试的座次,你真的算过?”
青玄自己都忘了有过这么一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我随口一说,喜事嘛,成双的吉利数总是没错。这点事情也要卜上一卦,我手里的铜钱一年下来要消耗不少吧。”
提到卜算这一茬,青玄顺便问道:“你此次北上,必定路过建州,有去见过小慈方丈吗?他一切安好?”
“他那精气神,看着比我都好,还给我算了一卦,说了些有的没的。”梅韶随口一答,却引起了青玄的注意。
“小慈大师给你卜卦了?”他看了一眼梅韶的脸色,试探地问道:“是不是卜卦结果不好?要不要我给你算算?佛家和道家在卜卦上还是有些分别的。”
见他当即就要去拿卜算的铜钱,梅韶连忙拦了下来,揶揄道:“我信这佛道两家的卜卦之术不同,只是你本来就是个半吊子,原本拜在千佛寺门下,后来才转成个道士,你这卦还不如我随手掷的骰子有据可循些。”
“你倒是把我的底细抄得干净。”青玄见状也不强求,“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可以让他给你看看。要论占卜,听说早就灭亡的巫族才是未卜先知的高人,一卦可知天下变动,一面可识人事祸福,只可惜也没留下些典籍,供我们后人瞻仰。不过,要不是他们的预知能力实在是非凡人可达,又怎么会引来帝王的忌惮,落得个倾覆的下场。若是巫族还在,今日的地位也堪比辅帝阁了。”
青玄在这皇城中呆了几年,又是和王公贵族着打着交道,不知在哪里听到的这些秘闻。经他的口说出来,倒也能让人信上几分。
本是几句闲谈,梅韶却微微皱眉:“你这是从哪里听到的?巫族不是黎国开国之时,随穆德帝四处征战时零落各方了吗?”
在黎国正史上,对巫族的描写很少,只知道这个部族诞生于黎国西南部,族人极善医术和占卜。在穆德帝打天下时,和辅帝阁作为左膀右臂,为黎国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巫族的人丁不旺,寿命又短,在征战之中损耗过大,到黎国开国之时,竟十不存一,渐渐凋零殆尽。
要不是像青玄这样的道家术士,很少有人会深究他们留下的踪迹。
“前段时间,我受邀在宫中做道场,小住在藏书阁几日,发现了一本《平州记》,里面有这么一段,我看它附的几个卦象颇有深意,应当不是虚言妄语。”青玄拿着一把剪刀修剪着瓶中插着的梨花,连头都没抬一下,“等我解出来了,拿你试试手。”
“我不信这些。”梅韶又添了一句,“什么人命天定,鬼神之说,我都不信。我只信自己眼中看到的。”
“那你可要小心了。”青玄道,“目中仅有黑白,目之所及可不是非黑即白。”
梅韶也不在意他的机锋之语,拈了一枝青玄剪废的梨花,往外头一指:“这玄天盟的人问我要了你的去处,指不定已经到了门外,你还是想着怎么见你那个师父吧。”
他起身凑近青玄,手中的梨花枝又指向里面,轻声道:“还有里面的那位,你这道修的,内外煎熬,六根不净啊。”
看了一眼青玄毫无波澜的脸,梅韶也不多待,背对着他摇摇梨枝:“你真的不适合学烹茶,下次再见换个别的招待我吧。”
等到梅韶走远,青玄云淡风轻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他依旧修理着瓶中早就齐齐整整的枝条,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直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国师!他终于走了?我在屋里都要闷死了。”
青玄抬眼看过去,一个少女倚着门框,手中抱着一卷书,正抱怨着。
他起身行礼:“让公主久等,是小道的过错。”
“你这么拘谨做什么?”景宁走到他的面前,把他压回凳子上,自己坐在对面,倒了一盏茶喝了一口。
“梅家哥哥向来就是这样爱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我就觉得你的茶很好喝啊。”景宁言笑晏晏,含着波光的眼睛弯成了两片月牙,
“我小的时候,他就喜欢逗我,不过看在他经常从外面带新鲜玩意儿的份上,本公主就原谅他了。”
面前的少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引得枫树上的麻雀都飞得远远地,青玄也不打断她,任由她说。
景宁说了半天,见青玄看着那几枝梨花发呆,才觉得新奇起来:“落枫斋里不是只有枫树吗?你这梨花从哪里来的,长得真不错,比皇宫里的还要好。”
“随便摘的。”青玄回过神,微微一笑应道,“公主要是喜欢,可以等会抱走。”
“你这落枫斋光秃秃的,还是留给你吧。”景宁有些嫌弃地撇撇嘴,拿出自己一直护在怀里的书,往青玄面前一推,眼睛里满满的期待:“这是我在你的书桌上看到的,是你你当年行走江湖时学的剑谱吗?我也要学!”
那本剑谱页脚都微微打着卷,一看就知道主人常常翻阅。
其实这剑谱中的一招一式已经牢牢地刻在了青玄的脑海中,他只是习惯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阅一遍再入睡,就像他还在玄天盟的时候每天做的晚课一样。
真的让梅韶说中了,自己这道修得确实六根不净。青玄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久不碰剑,早就忘了。公主实在想学,可以让陛下为你指派一名武师,剑法必定高于我。”青玄拒绝得毫不迟疑。
景宁公主的性子虽然跳脱,平时有些公主脾气在身上,可也不是个刁蛮任性的,见青玄不答应,只是耷拉着脑袋,兴致缺缺,话匣子也关上了,聊了没几句也走了。
她毕竟年纪还小,有点小孩子心性,一时没有达成所愿,有些失望。这也不是赵景宁第一次在落枫斋吃瘪了,就连她的亲哥哥赵祯也不明白,自家皇妹那样爱说爱笑的人,偏偏就喜欢三天两头往那落枫斋里跑,吃瘪之后自己回来生点闷气,择日照跑不误。青玄待她总是恪守尊卑礼仪,就连赵祯也寻不出什么错处来,他又舍不得惩戒景宁,只好睁一眼闭一只眼。
青玄见她心情骤然失落也不安抚,送走了景宁公主后,看着日头尚早,干脆就着日光把那本剑谱又翻了一遍。
正读到最后一页准备合本,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了书,结结实实地吓着了青玄,他回头一看,那张为老不尊的脸朝着他笑眯眯的。
“为师不在,徒儿不悟道法,竟然偷看剑谱。”无我老道士抓住那本书胡乱翻了一遍,问道:“这是玄天盟的剑法?是不外传的那种吗?”
听他话音,就知道是在打这本书的主意,青玄有些无奈:“这是我游历那年画的,杂糅了众家剑法,不是什么独门心法,顶多算个速成。”
“我看你要不是半路想不开,说不定真能成为一个剑术大家。”无我老道长难得地说了一句正经话,击了一下自家徒弟的心门之后,紧跟着来了一句,“只是这画技不行,不如李家那小子。他的美人图画得是真好,情态风韵,无一不绝。一幅画在坊间能卖到千两呢!即便被朝廷冷落了那么些年,回平都时那车驾人马依旧阔气得很。人活在世,还是得有碎银傍身啊,你师父要不是舍了这张老脸,接了这皇家的活儿,我们师徒两个早不知道到哪里去喝西北风喽!”
听着这个不靠谱的师父将自己的画技和李安那个画美人的相较一番,言辞之中都是对他的赞誉,青玄敢肯定,要是李安愿意,无我现在就能屁颠颠地上去收徒。要是被那些信奉道家的百姓看到他这副贪恋黄白之物的嘴脸,说不定天下人都能改投佛家去。
“不过,这分春色可是银钱买不到的。”无我端起花瓶满意地赞叹一番,“这可是我顺路在白府摘的,白秉臣出了事,府中正乱着呢,也没有人看着,我就偷偷地......”
青玄实在不想听这“采花”细节,打断了无我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师父,你这话头三绕两绕的,说了李安,又谈白秉臣,还让我给梅韶传话。这三个人可是平都城内近日大事的当事人,你的醉翁之意是在哪家呢?”
无我听了这话,反而高兴起来,眼中笑意更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青玄也不追问了,师徒两人就这么静坐着看那枫树上的嫩芽。
落枫斋一溜烟儿的枫树都瑟缩着探出新芽,门口的几株也不例外。
薛修似乎是在门口站了很久,就连肩膀上都落了几片新叶,他却浑然不觉。
远远地,他能看见斋中高高的,云盖一般的枫树嫩叶在风中舞着断断续续的绿浪。
静默了一会,他像普通的信徒一样,朝着门行了一个拱手礼后,深深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去。
门口石阶上放着一块黑色的牌子,在浅色的青石上格格不入,在等待着人来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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