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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往东,初夏的暑气攀着行人的脚往上爬,连带着路上的灰尘都冒着热气飞扬,扑向车辕,拉扯着它前行的步伐。
照顾着白秉臣病弱的身子,车队的脚程并不快,即便如此,连日的颠簸也让白秉臣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
好在一路上季蒲一直悉心给他料理着,每日要走的路程也早有定数,白秉臣一日的疲累歇上一夜也能缓和个七七八八。
最难得的是,梅韶并没有因为白秉臣拖累车队而有所微词。事实上,去往沧州路上的十几日,他们连照面都没打过几次,更别说搭话了。
白秉臣歇息得早,起得却晚,等他晨起喝药时,梅韶早就喂好自己的马,领着自己的人在门口等着。
虽说这两位大人路上少有言谈,可还算融洽,一路相安无事地行至沧州地界。
原本贪凉想着早起多赶些路,谁知刚到威虎山附近,就落了雨。不多时,连绵的雨珠砸下来,劈头盖脸地淋了车队一个激灵。
谁也没能料到半路会被骤雨困住,一时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临时的草棚茶摊都没有,半点躲雨的地方也寻不着。
白秉臣坐在马车里,都能感受到磅礴的雨似是要把车顶砸穿。
外头骑马的人都手忙脚乱地套上蓑衣,戴上雨笠,落珠般的雨霎时顺着雨笠在他们眼前连成珠串。
梅韶勒住因雨势有些焦躁不安的马匹,嘴唇轻抿,叫了一旁的随从,附耳道:“去和后面的白大人禀报一声,道路泥泞,我带人在前方探路,让他们的车马跟在后头。”
刚听完随从的传话,白秉臣就从被风吹起的马车帘缝隙中看见梅韶打马上前的背影。
威虎山拔地而起,地势险峻,在暴雨的侵袭下乌蒙蒙的,酷似从大地伸向天际的犬牙,张大嘴等着他们深入腹地。
平日里马蹄的“哒哒”声全数被风声吞没,只隔着一人距离的交谈也变得艰难万分。一时耳畔只剩风急雨骤,不闻人声。
一声凄厉的马嘶声霎时划破雨幕,乱石自陡峰滚落而下,霎时就连人带马地砸翻一片。
宁宽见势不好,忙驱马掉头往回白秉臣的马车处赶,刚勒马回头,一声惊雷巨响,震得地面都抖动起来。
马匹受了惊吓长嘶着挣扎,一个甩尾就将宁宽颠下,他满身污泥地趴在地上,顾不上骤然摔落的疼痛,抬眼向马车处看去。
在乱石的滚动中,马车就像海上遭遇风暴的小船,剧烈地晃动着,被挤向崖边,推了下去。
一时间风雨无声,滚石不动,血迹自宁宽眼前蔓延开,他晕了过去。
在前方探路的梅韶已然在外围勒马看了半响,流动的雨水划过他神色莫辨的脸颊,他像是一尊石雕,融进这漫天风雨之中。
剑十六瞥一眼梅韶紧紧攥着缰绳的手,似是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白。
他收回目光,道:“已经打理好了,要是有人查起,只会查到威虎山。银子已经给清,林虎向庄主致歉之前在酒馆的事,说他会守住嘴的。”
梅韶终于动了动眼皮,向山峦处看去,青烟还未来得及消散,被雨撕扯成烟雾,四处飘散。
“是炸药。”他牵起一丝苦笑,“想让他死的人还真不少。”
剑十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方才的惊天巨雷竟是埋伏在山际的火药迸发出来的。
“要属下去查查吗?”
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梅韶带头勒马往东而去:“不用了。让林虎派人落实尸首就......随地埋了吧。”
他突然自马上转头回看,阴雨连连,络绎不绝,给山间的葱木都蒙上一层灰色。
远远看去,乌云团团,深浅不一地晕染着,映照得水色深沉。
就在这放眼看去的灰黑之间,梅韶轻声道:“此处山葱林绿,水天澄碧,能安葬此处,想必他也是欢喜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复纵马而去,雨滴拍打在脸上,似是那年跪伏在白秉臣院中的那场骤雨穿过时间,追着他而来,而他驱马飞奔,甩落雨点,终得解脱。
————
崖下。
一辆马车自远处轻快地飞奔而来,追赶着前方骑着马的女子。
“夫人,你慢些,我......我有些想吐。”
身穿骑装,手戴护甲的女子嫌弃地瞥向掀帘探出脑袋的男子,却还是依言放慢了步子,驱马在马车的一侧,伸手把他的脑袋按回马车里:“外面雨凉。”
男子撇过脑袋得寸进尺道:“夫人,雨这么大,你要不要也上来?要是你淋雨生了病,我可是会......”
“孙哲!”女子一个眼刀过去,孙哲忙不迭地缩回脑袋,瓮声瓮气地控诉道:“我这不也是在关心你吗?月儿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江曦月轻哼一声:“要不是有人见了上好的皮草就挪不动步子,耽搁了时辰,我也不用这儿冒雨赶路。”
马车帘再次被掀开,这次孙哲只敢拎起一个角,可怜巴巴地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马上的女子:“我这不是好心,见这墨狐皮好,想买下给咱们父亲贺寿吗?”
见江曦月没有应答,孙哲就像只被遗弃的猫儿耷拉下眼皮,自责道:“我本就是家中庶子,配不上夫人的身份,家产也不如夫人家,就连操办大婚,拿出的彩礼都没夫人的嫁妆多,在孙家丢尽了颜面。我自幼身子弱,比不上夫人英姿飒爽,实在是配不上夫人......”
他言语中似有哽咽:“这次泰山寿诞,我怕自己再拿不出些什么像样的贺礼,父亲正好借此机会让你休弃我,给你重新选一个年富力强的夫婿,让我这样一个病秧子自生自灭怎么办,夫人,你会护着我吗?”
驾马的护卫掏掏耳朵,这样卖惨的话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偏生江曦月最吃这套,眼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伸手探了一把孙哲扒在车帘边的手,温度竟比她在雨中泡过的手还要凉些。
孙哲就势撒娇:“夫人,冷。你上车给我暖暖好不好?”
语气黏密得侍卫牙酸,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侯爷,我记得早两个月您就把寿礼送过去了,有一架松鹤琉璃屏风,是您从沧州知州那里诳来的,派镖队一路送过来愣是一个角也没碰坏,还有一对通体发亮的玉瓶,是在平都的珍宝阁定的,更别说从吴都搜罗过来的东洋物件儿,足足有......”
“史廷!”孙哲急切开口。
“属下在,侯爷有何吩咐?”搅扰了孙哲的好事,史廷乐得合不拢嘴。
“要不是看在一同长大的情分上,像你这样嘴碎的人早就被丢出去了!”孙哲狠狠开口,却在瞥见江曦月的挑眉后,忙握住她的手:“夫人你说是不是?”
早就习惯这主仆二人没一个着调的,成日里斗嘴取乐,江曦月叹了一口气,见他握住自己的手上落了几滴雨,关切道:“把披风穿上。”
见她并未追究,孙哲如蒙大赦,忙把自己裹在披风里,狐狸毛柔软地覆在他的脖颈处,只露出一张脸来,一个劲儿地对着江曦月傻笑。
孙哲自小体弱,时常心痛,经不起惊吓,胆子小得跟个老鼠似的。这次父亲做寿,江曦月本不欲带他来的,可经不起他软磨硬泡,只好随身看护着。
饶是这样,也免不了他一路上跳脱,不顾自己病痛在身,白白让人担忧。
看一眼裹在狐毛里的脸,江曦月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孙哲立马讨好地侧过脸蹭蹭,一双狗狗眼亮晶晶的,看得江曦月心软了大半,也不和他计较未经商量就往江府送寿礼的事。
江曦月嫁给孙哲已五载,两人却还像新婚夫妇一般,成日里蜜里调油。尤其是孙哲,成日里黏着江曦月,没有半点侯爷的气概。
孙哲正盯着自家夫人,看得正起劲,马车一个踉跄,险些让他栽出去。
“史廷你......”
孙哲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史廷略带惊恐的声音的传来:“侯爷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人?”
随着马车向前行驶,孙哲看见一辆摔得散架的马车正在躺在路边,轱辘滚落到一旁,下面似乎压着个人,血迹已经顺着雨水的冲刷红了一片。
江曦月下马上前查看,才发现那人身下还藏着一根粗壮的树枝,抬头往上一瞧,果然崖中的一棵树已折了大半。
“夫人!路边的人不要瞎捡啊,万一是什么江洋大盗呢?你快回来,别伤了自己。”
江曦月不顾孙哲在一旁的大呼小叫,伸手探了那人的鼻息,心下稍松:还活着。
她当下就清理起马车的残骸,孙哲见状,也坐不住了,重重敲了史廷一个栗子:“还愣着!快去给夫人搭把手啊!”
马车自上一路滚下,本就四分五裂,现在压在那人身上的也只是几块横板。史廷撸起袖子,不一会就将马车残骸清理得七七八八,两人合力将那人翻了过来。
一瞬寂静。
孙哲见他们呆呆地蹲在那里面面相觑,心中打起鼓来:难不成是什么旧相识?总不会是江家的人吧?
他忙冒雨过去:“怎么了,是谁?”
还没等江曦月回答,他自己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失声叫道:“白大人?”
作者有话说:
史廷:侯爷你看,前面出了车祸!
瞥一眼呆着不动的江曦月,孙哲:夫人别怕,快到我怀里来。
江曦月沉思:是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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