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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竹坊本就人烟稀少,冬水里的天坛周遭在这天更是戒备森严,连只黑鸦都不得哓叫。
路千棠品级低,够不上护卫祭祀的格儿,仍然跟着巡防队巡逻,他本来是前一天的班,特意换了班,打了招呼被安排在秋晓街南段巡逻。
祭祀一直到夕阳坠入深山,鸣锣敲鼓的声响才又一路北上,掩入幽闭的宫门中。
将近亥时各位王爷公子才各回各家,这天有离坊的奢门贵馆便会落寞一日,各位心里再不情愿,也得做出个孝子贤孙的模样来,灯市夜集倒是不受影响,照旧明艳热闹。
萧轻霂一身赤色白泽纹饰礼服,发上仙鹤冠,更称得他面色冷白,连唇色都是淡淡的。
雁竹见他闭目斜倚着,递了热茶上去:“殿下还是不舒服吗?”
萧轻霂接了茶,没精打采地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还好。”
雁竹从袖中抖出一个白瓷瓶,正要拧开,萧轻霂摆摆手:“回府再吃,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雁竹正要说话,萧轻霂突然睁了眼,眸中一阵冷光:“外面有人。”
雁竹立刻探身出去,一支羽箭破风而来,正插在车驾的顶盖上。
瑾王护卫队人少,出了宫城就只剩下八个侍卫,雁竹陪在车里,一人驾车,剩余六人护在车驾两侧,向来如此。
这些个侍卫身手不低,却被一阵猝然而至的迷雾呛的不知道东西南北,连车驾里都是挥散不去的迷烟。
萧轻霂本就有些乏力,烟雾窜进喉咙,也是一阵呛咳,雁竹便只能护卫着他先行下车。
他们前脚下了马车,后脚便是一阵箭雨,萧轻霂微眯着眼往外看,却什么也看不分明,只能听见利箭划破夜风的声响。
马车前的笼火被尽数戳灭,他们刚刚过了昝夜街,刚到尚忆坊西北角的古秋里,刚入古秋里只能看见大片竹林,层层翠竹将一轮皓月也掩的迷蒙不清。
雁竹一行人在昏暗的月色下躲避的有些狼狈,前边的侍卫猝然叫了一声:“那边有烛火!”
雁竹将萧轻霂挡在身后,语气急促:“殿下,应该是京西营的夜巡队。”
萧轻霂眉尖轻动,又咳了一声,笑:“来的可真是及时。”
箭雨未歇,裹着风往马车的方向袭来,雁竹正费劲挡着流矢,突然听见一阵呲响,低头便看见一小截挟着火星的引线,顿时闻到了硫磺刺鼻的气味,雁竹脸色大变,抓起那支火药筒就往边上一滚,抬手将这东西扔进了竹林。
“殿下!”
那边一声轰响,竹林扬起一股黑烟,这边一支利箭直直朝萧轻霂冲来,突然一个人影扑将过来,将萧轻霂挡在身下,那支箭咻地从那人左肩穿过,热血溅了萧轻霂一脸,他眨了眨眼,睫毛都有些粘黏。
路千棠闷哼一声,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喘了半天才气若游丝地问他:“殿下,还好吗?”
雁竹也赶了过来,急声道:“殿下有没有受伤?”
萧轻霂平息了猛烈跳动的胸腔,说:“本王没事,这小孩受伤了,先带他回去——你立刻带人去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雁竹领命便离开了,一旁的侍卫忙去把路千棠扶起来,但他手指死死扣在瑾王殿下的红色朝服上,人又像没了意识,额头上都是疼出来的冷汗。
萧轻霂轻叹一声:“就这样吧,先扶他上去。”
回了王府,路千棠的手指仍像是长在瑾王身上了,旁人没有办法,太医也左右为难,用眼神征询瑾王的意见,萧轻霂只是微微颔首默许,太医便让他伏在萧轻霂身上去拔他肩上的那支箭。
好在耽误的时间不长,这箭拔的也算顺利,疼的再厉害路千棠也只是闷哼,不见惊叫,就是嘴唇发白,睫毛上坠着冷汗,看着很可怜,缓了许久才无力地睁眼看人。
萧轻霂脸色也不大好,斜靠在软榻上,见他睁眼,笑:“路总旗能把手从本王身上撒开了吗?”
路千棠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又沉沉地闭了眼,手指骨节捏的发白也没松开。
萧轻霂笑:“什么意思?怕本王赖你的伤药钱?”
路千棠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嗓子哑的听不出来在说什么。
萧轻霂摇了床头挂着的铜铃,便有婢女推门进来,会意地倒了茶水递过来,萧轻霂抬手接了,那婢女又立刻退了出去。
萧轻霂把杯沿在他唇边碰了碰:“张嘴。”
路千棠便张嘴接了过来,润完嗓子才说:“殿下,我腿麻。”
萧轻霂把茶盅放在一边,有点想笑:“你以为你压的本王不麻?醒了就别装了,赶紧起来。”
路千棠轻轻咳了一声,眼神有点无辜:“但是我真的疼。”
萧轻霂伸手给他调整了姿势,让他侧卧在软榻上,自己再抽身站起来,说:“给你换过药了,本王不赖帐,京西营也帮你报备过了,就在这儿养伤吧。”
路千棠笑了笑:“那卑职要谢谢殿下吗?”
萧轻霂回头看他,狭长的眼尾微挑:“怎么?本王应该谢谢你,对吗?”
路千棠右边脸颊陷在枕头里,露出半张脸看他:“不敢。”
萧轻霂觉得他有点好玩儿,又走回来,在他身侧坐下,说:“那路总旗想要什么奖励?”
路千棠还真认真思考起来,半天才说:“还没想好,能先留着吗?”
萧轻霂挑眉:“还真是不客气。”
路千棠冲他笑:“殿下,我饿了。”
萧轻霂眸色幽深地看着他,拇指指腹重重地从他唇角滑过去,低声说:“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让人看不明白呢?”
路千棠噙着笑,状似无意地在他手心蹭了一下,说:“卑职为殿下受了伤,竟然在瑾王府连饭也吃不成吗?”
萧轻霂顺势捏了他的下颌骨,哼笑:“小东西。”
他缓慢地抽出手,指了指床头的铜铃:“缺什么,就拉这个铃铛,谁怠慢你,就来跟本王告状。”
路千棠微微垂首,又露出一副乖顺模样:“谢殿下。”
路千棠目送他离开,垂眸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缩着的右手摸了摸藏在胸口的瓷瓶。
瑾王遇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祭祀当天本就戒严,在这天发生这种事情更是引得官家勃然大怒,立刻下发刑部去严查。
第二天一早萧轻霂就应召进了宫,正元帝不放心,几乎叫了大半个太医院来给他看诊。
萧轻霂也不作声,等那些太医都退下了,才说:“父皇不用忧心,儿臣好好的,昨晚是京西营的一个小总旗给儿臣挡了一箭,这才安然无恙。”
正元帝叫人给他上了莲子粥,说:“在尚忆坊都能这么猖狂,这种贼人定然不能轻易放过。”
萧轻霂只是安静吃粥,不再怎么作声。
正元帝抬手召了身边的大太监,叫他给这个受伤的总旗看赏。
萧轻霂抬眼:“那孩子看着年纪小,倒也不用赏那些太灼眼的东西,给个恩惠就行。”
大太监福至心灵,上前说:“陛下,前一阵子正好京西南营撤了一大批人,好些个职位都空悬着,擢个百户,也是大恩了。”
正元帝本就不大想管这些事,只是动在萧轻霂头上,便多问了两句,听大太监这么说,也摆摆手:“先这么着吧,剩下的你看着办。”
萧轻霂又垂了眼,继续静默起来。
正元帝又关照了他几句,留他在宫里吃了午膳,猝不及防地提起了婚配的事情。
萧轻霂只是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正元帝怜他总是病着,从不与他说重话,只是说:“病了这么些年,总该好了,歧润,你今年都二十有二了吧,该成家了。”
萧轻霂放了筷子,说:“那就等儿臣的病好一些了再说吧,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
正元帝撑着桌角,说:“一说婚娶你就总是往外推,有个王妃照料你不好吗?”
萧轻霂笑,也不正面答他的话,说了些别的又把话题岔远了。
萧轻霂出了宫门太阳都要落山了,浅浅的碎金铺在翘檐的宫殿红瓦上,像是一层炫目的雾气。
雁竹等在一旁,服侍他上马车,遮掩好了车帘才面色郁郁地说:“殿下恕罪,药被属下弄丢了,应该是掉在了昨日的竹林里,属下已经叫人去找了。”
萧轻霂蓦然抬眸:“找到了吗?”
雁竹说:“还没有。”
萧轻霂眉心皱着,顿了顿说:“也不打紧,没了就没了,任谁也查不到本王头上来——昨天刺杀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雁竹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净帕子,里头裹着东西,说:“还在查,属下倒是在竹林里找到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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