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娘子,老婆子我姓刘,得了大造化,能一直伺候张尚仪。尚仪每日忙得很,都是交了亥时才回来。不过她昨日就吩咐好啦,厢房已为娘子收拾妥当,热水也备好了,娘子先洗漱洗漱,解解乏。老奴这就去为娘子端晚食。”
白日里,那郝随几乎都在政事堂和内苑盯着御膳,倒也未再出现。
许是姚欢本来就由向太后点了头诏进宫来,一大早的,张尚仪又来撑了撑腰,姚欢在御膳所没受什么冷落乃至刁难,不但太太平平地带着几个宫女将五味鸡脚都试做了一遍,而且看到稀罕的宫中菜式,若打问几句,厨娘们也都殷勤周至地讲与她听。
这一整天,本就辛而不苦,此刻踏入张尚仪的小院,闻着空气里那甜丝丝的桂花香,姚欢的心情越发放松下来。
月上中天之际,张尚仪也回来了。
姚欢听得动静,忙踏出厢房。
和早上初见时相比,张尚仪明显疲惫了许多。
给天子家结结实实地当一天差,不容易。越是居于高位,越是责任重大,出不得半分差池。
张尚仪受了姚欢的礼,温言问道:“御膳所可还顺遂?”
姚欢颔首:“谢尚仪挂怀,娘子们都很和气,我也长了许多见识。市肆饭食行的,有几人能有我这般运气。”
“好,那就好,来我屋中吃碗茶吧。刘婆婆,将前日朱太妃赏的小龙团凤饼,点两碗来。”
姚欢穿越来后,平日夜间,常会看到姨母沈馥之仔仔细细地点一碗茶,坐在院子里赏月。她因此多少知晓一点宋茶的皮毛。
这时还未到徽宗宣和时代,龙团胜雪还没研制出来,这小龙团凤饼,不是宋茶里的爱马仕,也起码是香奈儿了。
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姚欢揣摩着,张尚仪似乎不但是向太后亲近的人,这朱太妃,好像对她也还挺客气的。
至少有赏赐。
老板给职员的赏赐,都有表明态度的意义。
在这个风雅的时代,赏茶饼,赏砚台,可比赏金赏银,长面子。
张尚仪啜了一口茶末,淡淡道:“今日,御膳所不知又废了多少条好好的鲭鱼。”
第九十四章 你是曾布的养女吗
张尚仪料得没错。
郝随命御厨娘子们取了鲭鱼的两腮之肉、给刘婕妤煮鱼汤后,御膳所的人,确实就将剩下的鲭鱼就扔在露天的院子里。
当时,姚欢还傻乎乎地问,这些鲭鱼身子那么新鲜,是否可以继续做其他的菜。
立时有小厨娘搭了她的话道:“姚娘子真是不知宫里头的规矩呀,一位娘娘用过的食材,定是不能再给旁的宫里用了,更不能教我们下人吃去,便待明日宫禁开后,由鱼行的人再取走。”
不过此刻,姚欢并没有莽撞地立刻去接张尚仪的话。
听起来,张尚仪似乎很不以为然某些行为,可是,她是因为真的心疼浪费呢,还是因为与郝随有什么过节呢?
再者,姚欢早在西园雅集时就有的那个疑问也翻涌上来。
她模糊记得,史料中,提到过曾布有个养女张氏,在内廷做到品级相当高的女官。
而且,野史还添了颇有桃色意味的一笔,道是张氏与曾布相差三十岁、却成了曾布的情人。
现下看起来,年代和年龄都是对得上的,眼前这张氏,可是史料所载那人?
那日在西园,倒看不出曾纬与这张氏有何异样。
嗯,不对,我好傻。
姚欢暗啐自己一句。
如果这个张氏真的就是曾布送入宫中的耳目,她又怎会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出与曾家子弟的熟络。
只听张尚仪叹口气,侧头看了眼姚欢,问道:“这茶,如何?”
姚欢相信,在这老江湖的中南海大秘书面前,什么都别装。
何况她连装都装不像啊。
遂老实回答:“尚仪,我……不懂品茶。”
张尚仪眼中异色一闪,放下茶盏,盯着姚欢看了须臾,轻声道:“你这话,教我想起十五年前的自己。姚娘子,那时候,我住在海州,舅家有亲戚是做茶叶行当的,表兄常送茶饼来,煎与我饮,问我如何,我便如你这样回他。”
她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吸几下鼻子,仿佛在享受晚风送来的桂花香。
“倘使他家不是做生意蚀了本,倘使他没有为了躲债逃去北边、饿死在饥荒里,此刻,我大约正与他在桂花树下饮茶,也不会再说出不懂品茶的话来。”
嗯?什么意思?
这位表兄,是张尚仪曾经的情郎?
只听张尚仪又道:“一瓮酒,醉一宵,一斗米,活十口。多少粮食,若不用来酿酒,存在仓里,饥荒时能救成千上万的性命。便是丰年,鱼羊虾蟹,就这么随便糟蹋了吗?看看开封城内城外,穷苦之人哪里又少了去……”
她音量自然不大,但分明有股沉郁无奈之气。
姚欢虽诧异此人怎么有些交浅言深,可转念一想,少年时的心上人死于饥荒,那么,她对宫中御膳所的奢侈糜费反应激烈了些,似乎,也不算奇怪。
姚欢于是小心问道:“尚仪是海州人?”
张尚仪点头:“元丰五年随叔叔婶婶来到开封的,后来便入了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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