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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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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欢垂下眼皮,不敢去看那盆东西,只勉力作了谦赧的口吻向郝随道:“教郝先生笑话了,民妇家里头是做小饭铺的,平日里至多也就能买些羊油做韭菜炊饼,故而对这用羊做的好菜,没什么见识。”

御膳所,本是郝随的势力范围,官家赵煦与刘婕妤又对他分外满意。

不想此番向太后以“宫中食馔须提倡节俭”为由,召来个市肆小铺的厨娘来教什么“五味鸡脚”好像暗示御膳所奢侈糜费一般。

这女子又是与曾府攀扯不清的人,因而,郝随对姚欢从一开始就暗怀敌意。

与梁师成、童贯等出身颇有些渊源的内侍不同,郝随的格局不高,此刻生发了猥琐促狭的心理,继续指着宫女们正在烤的一排排羊眼睛道:“常人以为,羊身上最好吃的,无非是羊脸肉、颈子肉、黄瓜条,其实这羊眼睛才是精华。姚娘子请看,这血淋淋地往火上一烤,是不是血味立时就变作了香味儿?老奴教你个诀窍,羊眼睛最好吃的,是眼眶子周围那一圈软筋和眼球里的汁水,你吃的时候呐,先把那圈软筋咬了,再唑着嘴皮子,往眼球上那么一吮,哎呀,琼浆玉液似的鲜汤,就往嘴里头喷……”

郝随说得绘声绘色,一边说,一边分外享受姚欢那想避又避不了的难受样儿,正琢磨着再添点儿什么有趣的,御膳所门外却有人唱报:

“张尚仪到!”

郝随一怔,两片唾沫飞溅的厚嘴唇终于合上了。

他转过身,迎上前几步,向尚仪局张氏作揖。

郝随是个四品内侍,张尚仪是五品,但因知晓张尚仪的资历,郝随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官大一级去欺负张氏。

这个张氏,据说父母早亡,十年前跟随一位善写曲子词的叔父来到开封城,没过多久便在开封文坛扬名立万,被府尹推举入宫,做了尚仪局的女使。她姿容出众,却举止肃然,入了高太皇太后的眼,步步擢升,直至如今领衔尚仪局。

她教过当今天子诗赋,在六尚局的人缘也都不错,尤与尚食局的柳氏关系最佳,常常共同侍奉高太皇太后、向太后左右。

依据宫里头的规矩,御膳所奉到官家和后妃面前的菜肴,尚食局也都要派人尝过。故而,郝随对于这个似乎和谁都能亲睦起来的张氏,向来极是客气。

“哟,张尚仪怎地一大早来御膳所?”

第九十三章 怜香惜玉的张尚仪

张尚仪抿嘴道:“柳姐姐最近抱恙,我帮她来瞧瞧御膳所有什么新菜试出来,不成么?再一个,我是来看看故人。我奉太后和皇后之命,去王驸马府上看过画,那日正巧这位姚娘子也在,我尝了她的烤肉手艺,回来还和两位娘娘说起呢。不想昨日去给向太后送山水轴时,太后说起,宣姚娘子来御膳所教菜。”

她不等郝随有所反应,望向姚欢,惊道:“姚娘子,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

心里全是窟窿眼儿的郝随,品咂着张尚仪的口气,似乎她对姚欢竟是有些护佑之意的。

“尚仪妹子,今日在待漏院时,章相公就对伺候的人说,午间要吃烤羊眼睛。这不,正烤着呢,姚娘子看到了,有些,有些入不得眼。唉,我哪晓得,姚娘子自家也是做饭食行的,见了这羊眼睛会怕成这般。”

他说到此处,向周围忙碌的宫人呼道:“你们搬张椅子来,请姚娘子坐下。”

张尚仪闻言,淡淡弯弯的柳眉挑了挑,上前执起姚欢的手问道:“姚娘子可缓过来些?”

她的手不但绵软,而且温暖热乎。

姚欢觉得自己冰凉的指尖,好像一下子又回了阳气。

张尚仪浅浅笑道:“莫说是姚娘子,便是我这样进宫十年的老人,也看不得这东西。郝先生可尝过,到底有多好吃?怎地政事堂那边,隔三岔五地就点这个?”

“嗨唷张尚仪,相公们吃的午膳,我们做奴婢的,怎有资格尝。不过,章相公倒是一直夸我们御膳所这道羊眼睛做得好。”

“哦,”张尚仪点点头,“那就请章相公今日多吃些。太后与官家说了,明日,政事堂也好,中书各屋和枢密院各房也好,午膳都吃鸡脚。”

“啊?”

郝随一愣。

“怎么?不信?稍后光禄寺就有管事的来传诏。”

“信,信,”郝随忙接上话,“定是姚娘子的好手艺,得了太后满意,要让来上值的大官人们,都尝尝呢。”

张尚仪却并不顺着郝随这虚伪的恭维,而是敛了笑意,正色道:“好吃在其次,向太后主要是觉着,如此可倡节俭之风。”

郝随听到后半句,很有些觉得膈应,疑心张尚仪是不是得了向太后的懿旨,话里话外地暗示御膳所铺张浪费。

表面上的客气,郝随愿意给。

但若是给御厨扣帽子,他郝随可未必人如其名,真的就“随和”到如软柿子一般,你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反正有刘婕妤在官家那里吹足了枕头风,我堂堂四品内侍,还怕你这个刷了嫩漆也还是老黄瓜、左右不可能爬上龙床的五品女官?

郝随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宫里头的大小太监,很少如他这样还能长出胡子的,这几根胡子,可值钱了。

摸着胡子,仿佛又变回了真正的男人,对张尚仪这样的女子可以有压倒性的心理优势一般。

“尚仪放心,我这御膳所今日,备了足足五筐鸡脚。这几个厨娘,烤完了羊眼睛,就拜姚娘子为师,扎扎实实地学学这门连向太后都赞不绝口的手艺。可惜老奴,就无暇学了,刘婕妤害喜得厉害,她宫里就指着老奴在汤羹上变出些花样儿,哄得刘婕妤多少吃几口,养好龙胎。”

张尚仪看郝随终于藏不住的倨傲之态,倒也似乎不愿下他面子,转了捧场般的好奇口吻问:“是什么稀奇菜式?”

郝随心道,爷是真的在食馔上下了苦功夫,才得了刘婕妤的宠,又不是吹牛吹出来的,说与你们开开眼,又有何妨。

遂提了一股神气,面有得色道:“只选半斤重的鲭鱼,活取两边的腮肉,用胡椒捏了去腥洗净。南边进贡来的腊鹅,只取胸脯处,片得薄如蝉翼。东山取来的泉水,将两件好物一同煮汤,即可。”

张尚仪抿嘴:“材料虽只两件,备起来却颇费功夫,郝先生果然巧思了得。”

她应酬着郝随之际,明显感到姚欢整个人舒缓下来,遂又转向她道:“姚娘子,听说你须在宫里住上三四日,后头还要去刘婕妤宫里。我的院子里倒还清净便宜,你便去我院里住吧。此事,向太后也允了。”

……

酉初后,日头斜得厉害,将楼台宫墙都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姚欢背着包袱,离开御膳所,随一个和眉善目的老婆子,往南边的六尚局走去。

张氏在宫人里头品级很高,住在六尚局旁的一所独立小院中,平日里,还有一老一小两个宫婢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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