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想起此前,自己明明也是用宫中当差所获的报酬,去置换太学的多余粮米赈灾,却被曾纬到御前弹劾姨父的事。……
大宋皇宫,福宁殿。
张尚仪踏过一层薄雪,来到升着西凉瑞炭的殿内,向官家赵煦报请冬至内廷祭祀礼仪。
青年天子面色颇佳,目光愉悦地听完张尚仪的话后,欣然准奏,又有些迫不及待地与这位内臣分享来自边关的喜讯。
“尚仪,章质夫(章楶)又传捷报,会州、盐州、兰州均被我大宋攻下。来年六月前,泾原、熙河二路定能如期修筑堡垒军寨,绵延千里,互为援应。”
赵煦说得意兴飞扬,入冬后满脸满身的怏怏病气,此刻难得隐去了不少。
张尚仪道:“恭喜官家,御前贤臣能将如云,伐夏之师,锐不可挡。”
赵煦欣然:“章楶的确是个帅才,难得他又懂兵法,又不贪边功,上奏于朕,说是小梁太后杀了她亲哥哥一家、又屡尝败绩的话,只怕夏国中反对她的人亦不少,正好趁着他们内讧之际,让我大宋边军休整歇息一阵。”
张尚仪的双目,瞥到赵煦案席上镶嵌着精美螺钿的漆木盒子。
正是蔡京从东南进贡来的佳品。
她遂顺着天子的话头,揉进自家人的体己色彩,轻音婉语道:“是呐,歇一歇,也好,官家先让这些能臣们,给国朝多挣些钱来。前日,妾见向太后殿里挂冬裙的架子甚是精美,童贯说,乃是蔡提举从江南发运来的?”
赵煦点头:“榷货务的场院里都堆满了,元日前,京中几大商户都会买走,雪化后,他们再运往雄州榷场。”
张尚仪笑道:“蔡提举这是,戴罪立功呀,他被邓家打着蔡家的名号在边关为非作歹,心中定是觉得愧对官家信任,所以给官家想了这个法子,多从辽人的袖袋里掏钱回来。”
赵煦龙颜大悦:“帮朕想着开源之事的人,还真不少。昨日,那个姚氏也随苏公来奏,明春她要带去榷场的,除了胡豆,还有什么,鳌虾干、冰滴壶和……平底锅。总之,都是辽人没见过、但十有八九会喜欢的玩意儿。”
“锅?”
张尚仪笑容微敛,“官家,这锅,是瓷的,还是陶的?”
赵煦道:“是铁的,居于京城的磁州铁匠世家打的。怎么了?”
张尚仪作出略有迟疑之色,终究还是开口道:“官家莫怪妾扫兴,妾只是想起,宋辽榷场开了数十年,辽人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不在榷场卖马给宋人。官家,铁能打造炊具,也能打造兵戈……”
赵煦满意地笑了:“尚仪果然谨慎。姚氏的担忧,亦与你一致。故而,他们已仔细问过铁匠坊,得知,若没有家族内部秘方的精粉,这些铁锅熔掉再炼、二次锻打时,十有八九因脆而裂,便真的是一堆废铜烂铁咯。朕明日,派皇城司的人,去确认。”
张尚仪“哦”了一声,道:“如此甚好。”
只听天子语气越发柔和而诚挚:“这个姚氏,朕当初要是晓得,她心中已又有属意的男子,实也不会去给她店里挂个牌坊。朕是天子,何至于小孩子意气。如今看来,她心胸格局甚为开阔,也有些本事,朕不应将她留作嫔妃,剪了她羽翼般,困她于这宫阁之内。”
张尚仪静静地听完,凭着多年历练、已成本能的反应,无懈可击地回奏一句:“说到底,还是因为官家宽厚仁义,治下的士庶才会跟着官家,为大宋社稷勤勉出力。”
然而她的胸中,好像被骤然塞进一团一团淤泥,堵得她想呕吐,继而又透不出气来。
人与人的命运,凭什么相差如此悬殊?
姚氏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得了这样一副广结善缘、自在逍遥的好命,不仅能抛头露面四处游走,就连被她深深冒犯过的天子,都不计较她的不识抬举,反而由衷地褒扬她。
剪了羽翼、困于宫阁?所以这八个字,是否应理解为,天子在可怜她们这些宫廷内人?
张尚仪从未像今日这样,感到被激怒与被蔑视。
第331章 宗泽
自大宋的国都开封城,往东北方向行一千余里,便是着名的“瓦桥关”
这处河北平原上的关隘,在唐末便存在了,正是中原汉人用来防御契丹人的重要军事设施。
到了五代时,后唐皇帝李从珂与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君臣二人互相猜忌,石敬瑭起兵造反,求助北边的契丹人,助其推翻后唐政权。
石敬瑭灭掉后唐、建立后晋,依约将一直属于汉人政权控制下的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
瓦桥关,与河北平原其他两座护卫中原的关卡一道,直接落入了契丹人手中。
到了后周世宗柴荣在位时,汉人军队又夺回了瓦桥关。
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自柴家手中,以微妙的方式接过江山。其后,宋真宗与萧太后缔结澶渊之盟,两国以白河沟为界,息战百年。
瓦桥关所在的雄州,在宋辽和平时期,渐渐成为两国进行边贸的最大榷场。……
大宋绍圣五年,六月之前,年号还未改成“元符”
春分时节,宋辽边境,雄州郊外。
林间阵阵鸟鸣,边城处处韶光。
未申之交,稍见偏西的日晖,给官道上绵延近一里路的庞大商队,涂上了柔和的淡金色,也照得路旁水淀湖泊中片片粉色花朵格外好看。
马车中,苏颂掀起车帘,问身边的老友赵融:“子文,可还记得那是什么花?”
老乐师赵融遥望了一会儿水中花,将目光收回来,投向坐在对面的儿子儿媳。
他消瘦但不憔悴的脸上,和淡的神情并未因忆及往事而变化太多。
“那是蓼花,”赵融向邵清与姚欢道,“快三十年了。当初我随着苏公的访辽使团北上,也是这个季节抵达雄州,通过水上关隘时,便见到大片大片的蓼花,如入仙境。”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往事既可如烟消散,亦可如酒弥醇。
对赵融来讲,有生之年还能在老友与血亲的扶助下,踏上这段北上的旅程,已令他足够感恩。
这些时日来,他当然忍不住地要从邵清的五官与神色间,去寻找耶律郡主的影子,继而,他平静地承认,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后代,举手投足,始终透出另一个男子的烙印。
赵融明白,那个人,应该就是他作为生父,必须感激的人,邵清的养父——萧林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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