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大宋清欢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大宋清欢 第200节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岁月与病痛渐渐将赵融拖入暮景时,赵融开始遗忘那些来自大时代的重创,遗忘那些生生拆散个人情爱生活的力量。他更愿意如在花圃撷芳般,将多年前经历过,以及当下正在经历的真善美,慢慢咀嚼。

这种似已达至人生彼岸的认知的滋养,令赵融越接近宋辽边境,反倒越平心静气。

所以,老乐师见到蓼花的触景伤情,几乎须臾就散去了,他的双目中,添了一层畅然的笑意。

“蓼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水中花。当年到了燕京城,我就谱了几首蓼花曲,用的词,是大宋名将何继筠之子何承矩所写的《蓼花吟》我踌躇满志地欲在辽宋国宴上弹奏此曲,却在驿馆中练习时,被闻声驻足的耶律郡主。她竟能辨出蓼花吟的词,并立即温和地提醒于我,何承矩乃是修筑水上长城抵御辽国的大宋将臣。郡主说,虽然辽宋已睦邻多年,但若一曲终了,辽主询问谁人作的词,何承矩这个名字,恐怕令宾主尴尬。我听了,忙向她道谢。那日,我们在馆驿,一个弹琴,一个听琴,直到夕阳西下。”

邵清闻言,看了姚欢一眼。

原来生父与母亲的情缘,是这样开始的。

母亲本是善思而理智的辽人女子,又熟稔、热爱南朝文化,倘若不是所谓家国观念的绑缚,母亲与生父这样已经远离赵宋宗室的布衣男子,做这红尘间一对寻常的鸳侣,有何可指摘的呢?

苏颂知晓,邵清是颇能共情的心性,何况对自己的父母,遂主动另起话头,免他惆怅于陈年旧事。

“待进入雄州城,榷场正式打开之前,我会寻个由头,带你们去看郊外山中的水力磨豆仪械。山头那边不远处,就是白河沟边境。你这几日,设法知会叶家长女吧。”

邵清道:“雄州有听命于萧家与叶家的暗哨,去岁定下此事后,我在开封已运筹着,叶家长女也已回话给我,她会如期而至。她还惦记着妹妹叶柔的讯息。”

苏颂点头。

叶柔这个辽国的汉人,去岁初还与他打过交道,请他用朝廷的急脚递,运送过胡豆树苗。

邵清当初,对苏颂和盘托出实情,包括叶柔和杨禹的关系。

于私,苏颂发自内心地愿意助力老友北上,于公,他却怎会忘记自己曾经的宰相身份,因而对于邵清、叶柔通过杨禹盗取神臂弩法式的行为,无法一听了之。

苏颂另行核实,得知神臂弩法式图自元佑末年起,就只保存于内廷而非军器监所辖的弓弩院,方释然些。

此刻,苏颂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对邵清道:“你与姚娘子,叶娘子与杨禹,和长辈们比,都已算在姻缘之事上得了大造化。大国比邻,风云变幻无可避免,老夫只希望,你和叶家用雄州的暗哨,这次,是最后一回。”

……

车队辚辚喧嚣,又行得小半个时辰,雄州城关赫然眼前。

得知今岁是老相爷亲自率领商团,雄州帅臣、知州张赴,已官服出城,迎接苏颂一行。

张赴,乃当朝首相章惇的妻弟,因苏颂素在朝廷多年的党争中一直保持平和中立的态度,元佑年间甚至阻拦过旧党试图施予章惇的进一步迫害,故而张赴对苏颂极为客气。

而苏颂,与张赴打上照面后,一眼看到,这位雄州主帅的身后,除了知府下僚和本州“榷场局”的官员外,竟还有一位故人。

“你是……宗汝霖!”

苏颂惊喜道。

老相爷这一嗓子,令等候在随侍人员队伍里的姚欢,倏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望着正向苏颂作揖的绿袍官员。

那三十余岁、面架冷峻的男子,正是将会名垂宋史的大人物——宗泽。

邵清敏感地侧头,问姚欢:“怎么了,你识得此人?”

姚欢念头一转,作了一个“当然识得”的表情,轻声道:“这是个好官。我在开封县雇的流民,不是来自河北路吗?我听他们说过,绍圣三年,河北路修御河,广征民夫,正是酷寒的凛冬,民夫多有僵立而亡者。是一位姓宗的县尉,越级上奏,请求朝廷暂缓修河,延至春暖花开时动工。流民们都称其为汝霖恩公。应该,就是他吧。”

邵清闻言,喃喃着“宗汝霖,宗汝霖”蓦地也恍然大悟道:“我说怎地这个表字有些熟悉,此人大名宗泽。元佑末年的进士,殿试时,竟写了万言策论,痛斥元佑臣子构陷冤案、贬谪变法派宰相蔡确,当时在京中士林颇引发了一番震动。”

二人正言语间,只听前头的雄州主帅张赴,笑声爽朗地将宗泽引到身前。

张赴既是新党领袖章惇的亲属,对于宗泽这样在元佑朝直言维护过新党成员蔡确的下僚,也十分亲善。他兴冲冲地与苏颂道:“宗汝霖今岁,临时得了朝廷差遣,来我雄州榷场做监司,正巧拜见苏公。”

苏颂于元佑末年出任御前首相时,曾为宗泽的殿试名次说过公道话,避免这样直言进谏的读书人被排除于国朝储臣之外。

此际,再次见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伯乐,宗泽却只深深一揖,开口唤了一声“苏公”就没了下文。

仿佛白做了这几年官,半分都没学会场面上谈笑风生、左右逢源的本事。

苏颂笑眯眯看着眼前这已不算年轻的宗泽,温言道:“汝霖,京城作别,一晃五年,其间听闻你在修河之事上为民请命,活人无数,老夫那日高兴得,喝了一坛酒,差点儿就醉得醒不过来咯。”

宗泽抬起头,目光里头,尽是动容之色,张口想斟酌言辞,却仍讷讷难为。

苏颂眉眼展得更开,提袖向张赴作个手势:“算了算了,想听宗汝霖说几句漂亮话,比让你这雄州产盐铁还难。走吧,吾等进城。”

……

苏颂体恤不善辞令的后辈官员,更体恤那对无心官场应酬的鸳鸯。

一路行来,邵、姚二人固然谨言慎语,苏老相公却看得分明,这样一对情投意合的新婚莺燕,缱绻哪里封得住,纵使口舌缄默,那甜蜜却是如春水波泽,涨满了眸眶,又似山花红晕,熏染眉梢。

于是,一番寒暄礼数过后,苏颂主动与张赴道:“官家虽在胡豆北销一事上,命姚氏随老夫来观摩行情,但她毕竟仍是商家,不便入住官驿。城中寻个清洁安妥的客馆,让他夫妇二人歇息即可。老夫那位姓赵的朋友,携了几张琴入榷场的,从前得邵郎中照顾,与他夫妇二人甚为熟稔,也住在同一间客馆吧。”

张赴实则,对“邵清”这个名字更为熟悉。

他满口答应:“苏公,此前章质夫所言善治金镞伤的朝廷医官,真的被你带来了,本帅指着他这些时日,费心教授一番州里的郎中呢。你放心,本帅定好好招待他夫妇二人。”

苏颂道:“榷卖胡豆,或者指教医术,本就是他夫妇二人的本分,张公倒不必格外招待。让宗汝霖作陪便好。”

……

夕阳下,宗泽沉默地在前头走,邵清领着父亲与妻子,老实地跟着他。

宗泽走得飞快,邵清倒还罢了,姚欢提着裙子,赵融年迈体衰,实在有些追不及那节奏。

邵清只得疾步上前,与宗泽拱手道:“宗监司若还有事,有劳指一处相熟的客馆,吾等自行前往即可。”

宗泽看看邵清,又扭身看看后头那一个老人,一个妇人,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色,忽地升起出一层歉意。', '')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