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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雀眼睛尖,他略微直起身,突然道:“只要你听话,我就带你去吃,怎么样?”
楚虞吞下马上要漏出来的口水,凭借自己比豆腐渣还烂的听力,重重点了点头。
洛神府浮在洛海上,在后院外三海里有一个人工小岛,曾搭一处雅致的戏台子,现今已荒废多年。任雀带楚虞渡海上岸,森冷的海竹在蜿蜒小路两旁肆意生长,墨色竹茎和叶子宽大,密密麻麻累积在一起,将广阔天光层层封锁。
小路阴森,荒冢般的戏台与林叶掩映处露着一角,木门垮塌,三层四方台楼也缺了一角。砖瓦腐败,杂草丛生的地上透着潮湿气味,那里很静,也许是在海中央,连平时能听见的鸟叫也没有。
“楚虞,想吃梅子糕点吗?”
任雀立在萧瑟空旷的场内,转头用森然目光睨着楚虞。
小鱼跟在他身后,视线纯粹又带有水光,他郑重点头,时不时发出快乐的叫声。
任雀勾起唇,指向身后荒废的戏台子。
“好,你在那里等我,我给你一朵花,从你扯掉第一枚花瓣开始计算,等花瓣尽落,我就会带着糕点来找你。”
说着,他手里变出一朵蓝玫瑰。
楚虞仰头盯着任雀,那毫不遮掩的憧憬与信任让任雀一怔,小鱼叼着任雀手里的玫瑰花,唇在他指尖擦了一下。
在任雀的目光中,楚虞飞速跳过一丛丛荒败凄寒的杂草,那带着海水潮气与冷意的荒台年久失修,楚虞跳上去后,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衬得里头鬼气森森。
可那朵散着荧光的蓝玫瑰在楚虞唇间幽幽绽放,剔透而饱含期待的眸子如温柔绸缎,拂过花的茎叶。楚虞晃着尾巴,光华流转的色彩让浓黑色调下的戏台焕发生机,他认真地摘下一片花瓣,蓝色飞散的光点像森间萤火虫。
“呜!”
楚虞抬眼,软软地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任雀快去快回。
花瓣扯完后,你一定要带着我的糕点回来。
任雀的梵袍染着寒意,浮世回廊的夜晚悄然而至,被绯红火焰吞没的天际一望无边。耳边竹林喧嚣的声响已经远去,连同人鱼稚嫩直白的叫声,消散在流云之下。
洛神府的夜晚又要降温了,空气里有浓重的潮湿水汽,风向不对,恐怕暴雨将至。
任雀走进院子里,发觉梨花树上坐着一个窈窕的影子。
“你为什么要给他灵媒花?”
芸黄仍旧没有实体,连灵气都无比微弱的魂此刻却显出实质的不满,她蹙着眉,一瞬不瞬地望着进门的任雀。
任雀瞥了她一眼,没有责怪和恼怒,只是平静的冷淡——事不关己又毫不愧疚的冷淡。
“你给他的花,他到死也不可能把花瓣扯完。”这次,芸黄的声音里有了失望和愤怒。
那不是蓝玫瑰,而是灵媒花。
灵媒花,一种生长在幽灵森林的植物,在万妖沼泽中被奉为宝物,叶片消失后将回归天地尘埃,灵媒的花蕊收集故去的魂灵,重新生长为年幼的花瓣,以此代代相传。
任雀就没想去买梅子糕点,也没想过接楚虞回来。
“我只是惩罚他不守规矩。”
任雀踏进院子,连解释都不肯说明白。
“今天是他的生日!”芸黄扶着树干,愤怒地强调。
任雀垂下眸子,没回答这个问题。
生日又如何?他生日那天,南若还不是远赴边境,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如今一条鱼过生日,所有人就宠着护着,洗手做羹汤的、平时不发火的也对他怒目相向。
明明,只是一条来历不明的鱼而已。
主厅的门突然开了,任雀被打断那些张牙舞爪的怨念,抬眸定格在南若焦急的脸上。
银锁甲、红缨枪、腰间别着监管者令牌,枪尖寒芒洗练,她从台阶上跳下来,利索地绑起长发,走路带风。
“你去哪?”任雀一怔,连忙问道。
“森许县百里外的冰川发生震动,监管者传信有疑似霜凌之妖越过警戒线,我和尾生现在带人开赴战场,或许要很久才能回来。”南若歉然一笑,朝东房看了一眼,又道:
“我找了一圈没见楚虞,可惜今天不能陪他过生日了。”
南若手上套着一圈软甲,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倏尔又拍了拍任雀的肩膀。
“任雀,我给楚虞的礼物在羲嘉手里,她人在五竹塘,能替我去拿给楚虞吗?”
许是南若的态度过分坦荡,连任雀眸里的阴霾和嫌恶都能过滤,她露出漂亮的酒窝,收了手,背上长枪的利刃耀眼。
庄严古朴的宅子,洛神府的家旗高悬在梨花树最高的枝子上,海浪纹路奔涌,对污垢与恶意绝不隐藏。
南若回头,轻轻朝任雀眨了眨眼睛。
任雀正去五竹塘的路上,浮世回廊就下雨了。
雨点如瀑,从黑沉的天空倾泻而下,雷鸣电闪劈开厚重愁云,高耸的十二钟在一闪即逝的白光里矗立。街上无人,任雀撑伞往回走,手里提着一个防水袋子,悠闲的仿佛茶楼里听雨的公子。
整座城市都浸没在骤雨中,连呼吸进身体的空气都粘腻咸湿,干爽的梵袍印上绽开的水花。任雀压着眸子,不顾泥水沾身,只慢慢朝家走。
袋子里的东西不沉,随任雀走动还会发出古怪的声音,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或许打开就能知道……
任雀这么想着,眸子一抬,他已经站在一片池塘前。
连绵不绝的雨砸破平静的湖面,每一处都有愤怒的烙印,那些听天由命的浮萍左右摇摆,像小船一样颠簸在不大的池塘里。水是黑沉的,深不见底,连任雀自己的影子都映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把提着袋子的胳膊抬平,伸向湖面,指尖一根根松开。袋子悬在空中,直到那脆弱的挂绳死命扒住任雀最后一根弯曲的手指,袋子里的东西向下一巅,发出不清晰的声音。
那声音很微弱,暴雨掩盖了它的呼救,池塘撕扯着要它与深渊一同坠落。
扔了就好了,任雀想。
只要把所有碍事的东西都扔了,只要确保不会再出现,就不会有人分走他应得的东西。
任雀闭上眼睛,松开手,袋子向池塘落下。
一切像被慢动作拆分,包括雨点落下的痕迹,浮萍被冲刷后的运动轨迹,街道砖缝中棕色的泥泞,鲤鱼在涟漪下游动的身影和……
那轻轻摆动的一尾鳞。
那枯燥乏味,平庸至极,不如该死的小东西一半好看的,一尾鱼鳞。
“服了。”
任雀睁眼,锁链迅如疾风,在暴雨中勾住即将落进池塘的袋子。他手臂一收,袋子重回掌中,咬牙切齿的两个字宣泄了太多怒气。
明天,他一定会煮了那条鱼炖汤。
半个时辰后,任雀走回洛神府,他一路上想了各种事,望着这天的大雨,心道楚虞应该不会笨到不回家。他走进院子,看着灯火寂灭,芸黄坐在房檐下鼓着嘴瞪他,才察觉有什么不对。
“他还没回来?”
“没看见,可能是死在外面了吧。”芸黄毫不掩饰地啐了任雀一口。
任雀脸色一变,在心里骂了好几遍楚虞是条痴呆鱼。
他上了戏台的岛,汹涌海浪一遍遍试图吞没小岛,那些海竹在狂风里嘶吼咆哮。海上比城里更可怖,自然的惩戒在空旷的海域额外勇猛,任雀的衣服湿透了,他没法打伞,沿着泥泞的路走到戏台附近,被暴雨中的蓝光夺走目光。
野岛荒台,废弃木梁拼命守护断壁残垣,雨水在杂草丛生的泥泞地面积起一层洼。楚虞紧紧抱着柱子,飞散的蓝色荧光未曾停歇,它一片一片落下,又循环往复着生命的永恒。
他执拗着,浑身湿透了,头发贴着脸颊,身体艰难地倚靠在一旁,又用右手盖住花的上方,让它免受雨淋。
一片,一片,守着这座将倾的台子。
可是花瓣怎么扯也扯不完,他怎么等也等不到任雀回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呜呜,我更,我更,我都更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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