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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
一声脆响,玉棋子落位。
“南若常与我说起,任雀善弈。”
男人抬眼,若有深意地盯着任雀。
那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带着令人厌恶的熟稔与自以为是。任雀微微蹙眉,执起黑棋,勉强压住怒火,见招拆招起来。
对方头脑精明,布局狡猾,常设连环计;任雀棋风凌厉,步步紧逼,像寒光齐出的刀刃。棋子落位之声迭起,泉水漫流,阳光偏斜,扫过一缕,任雀被刺伤一般眯起眼睛。
“南若带楚虞去海岸前,来见过我一面。”男人徐徐说道。
任雀执棋的手指一顿,脑中的弦瞬间绷紧。
南若,见过他一面?
南若为什么来见他,他……知道楚虞这些年在洛神府的事情吗?
“你不好奇她为什么来找我吗?”男人抬头看了任雀一眼,瞧见青年紧绷的手指弧度,执棋动作僵硬,却仍强装气定神闲。
“你已经入局了。”任雀声线极冷,裹藏着质疑与不快,他落了子,淡声警告。
“你错了。”男人一笑,他下了一棋,棋盘两极反转,险象环绕,任雀突然落入千钧一发之局。
他观察棋局,眨眼间将所有可能性全部模拟,寻不到全身而退的解法。他迟迟未动,冷眸从细长眼睫下挑起,冷冷打量着面带笑意的男人。
这盘棋不是没可能,任雀有两个选择——要么牺牲一部分保留根基,要么全神贯注孤注一掷。
“按理说,凭你屠杀人鱼族士兵、毁了若水南岸南部三十二群宫殿,人鱼族应首先向你追责。但他们提出只要将楚虞斩首,便可以顺带豁免你的罪责。”男人笑意吟吟。“这也是直到现在,你还能逍遥法外的原因。”
“只因为南若与楚虞擅自越过中间对峙区域?”任雀放下棋子,冷言相对。“看来你们谈判技巧拙劣得很。”
“原来,南若没和你说过她此行的目的么?”男人讶然挑了下眉,眸中闪过嘲弄。
应激反应一般,任雀在桌下攥紧了拳。
南若什么都没与他说过,只是远行,一句教会楚虞狩猎的说辞,关于成年话题的寥寥数语。如果不是收到求救信号,他根本不知道南若在关山海。
“或许你知道,人鱼族有一套上古流传的成年仪式,也称狩猎仪式。年幼人鱼须独立狩猎一头上古海妖,作为强大的证明;另外,血统纯正的人鱼在成年时也会利用海妖血提纯血统技……”男人道。
任雀琢磨男人话语的可信度,听到最后,突然一怔。
关山海之所以会成为监管者与人鱼族的真空对峙区域,源自若水南岸南部,关山海隘口面向之处上百海里开外,有一处人鱼族死守的圣地。
据说,那里埋藏着人鱼世代守护的神。
“关山海外的圣地,是人鱼族狩猎仪式的唯一场所。”男人的语气稍沉。
任雀垂下眼。
为了让楚虞进行狩猎仪式而铤而走险前往对峙地带,以任雀对南若的了解,这事,那女人百分百做得出来。
“仅凭这些,就能让人鱼族上万士兵追杀南若和楚虞?就算私自入境,也远不到开战的地步。”任雀反问。
“但楚虞的猎物,是人鱼王唯一的继承者,一条同样濒临成年、前往圣地狩猎的皇储。”
男人的话音一落,层云遮天蔽日,阳光消失在任雀放大的瞳孔中。
任雀这才想起,人鱼大臣首日到浮世回廊时,抬了一座空的水晶棺来。
“人鱼族称,当日的上万军队守在圣地外等候皇储狩猎归来,但直到皇储的魂石碎裂才察觉不对。后来就像你见到的一样,人鱼军队与楚虞南若开战。”
男人说这些话时没有沉重,他碰了下棋盘,浑圆棋子互相触碰,声音融在水声中。
“所以他们才要楚虞陪葬?”任雀的音色不可避免地沉重起来。“怎么确定死的就是皇储?”
“任雀,有些事,永远不如黑白棋子这般分明。”男人没回答,反倒这样说了一句。
任雀的指甲掐进肉里,沉郁而令人胆寒的视线落在男人脸上,令人脊背发毛。
的确,死的究竟是谁已经不在争论之内,越过对峙地带、潜入圣地、狩猎杀人,桩桩恶行将楚虞钉死在斩首台上。洛神府如今无人,南若犯禁在先,楚虞杀人在后,监管者需要给人鱼族一个交代,不然接下来就是开战。
但,监管者怎么可能为一条来历不明的人鱼与一位死去的洛神府家主,选择与好不容易维系良好关系的人鱼族开战。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任雀抿了下唇,直视男人。
那人偏了偏头,故作神秘地一笑,语气怪异:“悼念故友而已。”
任雀逐渐走远,男人仍坐在棋桌旁,浮世回廊的天气变得很快,先前还晴空万里,眨眼便愁云遍布。他执两枚棋子在掌心搓弄,缓慢转起,视线逐渐失焦,水声叮咚,浸入寒潭。
他与南若曾是青梅竹马,也是整个浮世回廊第一个知道楚虞存在的人。当初南若求他保守秘密,他便帮助打点了关于楚虞的所有隐患,包括最后,南若离开时,也与他见了一面。
“此去凶险,我不想牵连任雀,若我有不测……”南若也曾坐在女神像下的棋盘前,满怀歉意地道:“请替我隐瞒,另外,务必照顾好他。”
南若一语成谶的功夫始终不弱,某日,短促、如恶魔呓语的、连续不断的求救信号,陌生频率节节奏响,描绘着南若孤身在海岸苦苦支撑的绝望。
但那日阳光灿烂,世间祥和,浮世回廊的白鸽划过长空,庆典游行盛大空前。
男人斟酒复饮,眺望繁华景象,直到虚无的信号消失。
因为除了任雀,没有任何人听到来自海岸的求生信息。
任雀去了浮世回廊的监牢,森冷潮湿的水牢泛着腐臭气味,掌灯循着楼梯向下,任雀的梵袍在冷光照耀下白得晃眼。光影错乱,覆过他略带忧虑与凝重的眉眼,只见抿成一条线的唇。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而狭长的通道里,灯具生锈,随走动发出吱嘎声音,离得近了,任雀突然驻足在原地,愣愣地盯着生锈栏杆里那团蜷缩的生物。
听见有人路过,那东西不知疲倦地动起来,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锁链在水池中拖行,腐臭味道再次涌起。
破布袋拖曳在地上的刺耳声音,黑影一晃,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握住栏杆。
“呜呜!”
那东西的叫声很轻,沙哑而干涩,从牢笼后流出,让任雀突然红了眼眶。
楚虞把额头死命挤在牢门上,尾巴啪嗒的努力扑腾,像用尽了力气窜出来,凄惨而带哭腔地冲任雀叫。
任雀听不懂人鱼的语言,但他那刻仿佛明白了楚虞的意思。
楚虞在说: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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