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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府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任雀与楚虞隔着囚笼对视,梵袍色泽明亮,如藏锋的银刃。他半张脸笼在阴影中,稍抬起视线,如屹立在污泥中的谪仙。
楚虞身上挂着锁链,时常饱含无辜的眼睛发红,他畏缩地瞥了眼任雀周围,一言不发,只转头,凄苦地盯着任雀。
任雀的探望时间短暂,看似独自一人,实际时刻处在监管者的监视下。他立在原地,眉目染着哀伤,长久注视,楚虞低下了头。
“是意外,还是蓄谋?”任雀的嗓音很沉,冷冽中压着被惊扰的烦躁,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楚虞,一瞬又回到了刚见面时的样子。
像是在盘查嫌疑人。
楚虞没出声,他揉着手腕,尾巴不安地缓慢抬起,勾出柔韧弧度,再度轻轻放下。
任雀总觉得,巧合这种说辞在南若与楚虞身上行不通——南若不肯将事情原委对他详说,摆明了不想让他掺和。
刚巧撞上身份尊贵的王储,拥有强大血统技的楚虞,唯有杀之后快的惩戒方式,人鱼族臣的力争……任雀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房顶的水滴落下,如冰片破裂一般绽开在任雀脚边,他视线缓慢聚焦,落在楚虞脸上。
漂亮到过分的小家伙正不停地抹眼泪,泪水弄花了他的脸,幼年体态的人鱼让人有十足保护欲,尤其是楚虞这种勾人的东西。
原来,楚虞还没成年,不是说好了下次见面就能哭出珍珠么。
任雀攥了下拳,他从衣袖里摸索,手未伸出,就听楚虞尖锐一叫,两把匕首架在了任雀脖子上。
“任大人,勿动。”两只穿检察官服饰的官员凭空出现,一左一右,狭长眸子溢满警惕。他们反握匕首,搁在任雀颈侧,同时低声警告。
“只是一枚糖果,应该不碍事吧?”
任雀没听,细长指节从广袖中露出,梅子糖的褐色包装纸衬得他手更白。他唇一勾,冷漠又轻佻地向前递去,楚虞趴在囚笼的缝隙间,视线随着糖转动。
的确只是一枚普通的糖果——侦查手段用尽,两位官员没发现问题,便给了楚虞。
楚虞不吃,他紧紧攥着糖,贪婪地仰头注视任雀,脉脉含情。
“时间到了。”
官员冷声道。
任雀最后看楚虞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楚虞撕心裂肺的呼喊犹在耳畔,穿过腐朽狭窄的黑色通道,蔓延到风和日丽的浮世回廊。高柱巍峨的殿堂外,任雀刚出监狱便被头顶的阳光闪了下眼睛。
他眯起眼,空无一人的长廊中,许羲嘉倚在柱子上,偏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很快,两人并肩而行,谁都没说话,心照不宣地走出白玉宫,许羲嘉拐进巷子里,轻声道:
“楚虞的处罚令公布了,一周后白玉坛,挖心取血。”
任雀倏然驻足,他神色冷峻,巷中光线收窄,阴影融化他的眼睛,只残留声线的烦躁与疑惑:“不是死刑吗,为什么要挖心取血?”
挖心并不能让人鱼迅速死亡,充其量只是重伤,相比普通刑罚,挖心显然更残忍,但任雀在意的不是手段。
如果只是为了报仇毙命,诛灭比挖心更符合常理,因为挖心不常动用,唯一目的就是取得犯人的妖心。
妖心是妖长期的力量来源,没了妖心,妖便是实打实的废人。古有邪道挖心炼药,至于取血……
“取心血是为了……”任雀喃喃出声,他瞳孔一缩,突然想到一件事。
“取心血,一般是为了夺取血统技。”许羲嘉的声音飘在风里。
仿若骨血凝固成一块,脊背生出的寒意浸透躯体,任雀站在原地没动,更为强烈的疑问浮现心头。
他需要去找一个人印证他的猜测。
任雀道了谢,刚要离开,就听许羲嘉一脸担忧地说:“你不在乎执行者吗?”
他回头看去,许羲嘉靠在小巷的墙壁上,阴风吹拂,旧纸片横空掠过,她换上一副不忍神情,灵动的眼睛微垂,让任雀一时无言。
“反正通知很快就会下达,等着就是了。”
任雀微不可察地咬了下嘴唇,无所谓地一笑。
白泽捧着重要的酸菜坛子进家门,刚收的妖傀九昭不见踪影,他疑惑地踹了一脚正厅门,只见一个浑身煞气又笑意盈盈的鸟类坐在他的梨花椅上,梵袍不大干净,像被亵渎的神。
“人鱼的血统技是怎么划分的?”
任雀站起来,一招梵风,不仅关上厅门,顺带吹灭屋内烛火,他阴恻恻地发声。
“你不是禁足在浮世回廊了吗,为什么……”白泽眼睛瞪圆,满脑子都是任雀怒火中烧、浴血站在顶楼,狰狞俯视烈火的阴翳表情。
白泽还没说完,就被任雀揪着领子扔到书房,身量极高的男人颔首,鼻梁高挺,下颌线在暗处尤为清晰。他走过林立书架,倚在一边,盯着白泽。
“事情原委我清楚,但你这样乱来,对你和楚虞都不是好事,还是在浮世回廊的监管者发现之前……”白泽苦口婆心,岂料任雀开口。
“他们要对楚虞挖心取血,执行者大概率是三条金的监管者,我需要印证我的猜测,来决定我接下来的行动。”
任雀侧过脸,冷淡地瞥了白泽一眼。
日光从窗户纸透入,暧昧昏黄的光让任雀看起来不谙世俗,说出的话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疯狂。
“你不会是想,劫囚吧?”
白泽惊疑不定地盯着任雀,良久,他这位丧心病狂的朋友默许似地点了下头。
“天大地大,你能和他逃到哪去呢?”
白泽几乎失语,他向来看不透任雀,肯为了那条鱼大费周章建一座楼,也肯在绝境的盛怒下烧毁全部心血,现在突然出现,又说要劫囚。
妖界到处是监管者的眼线,若水南岸的人鱼族不会放任势在必得的囚犯逃脱,任雀和楚虞只能向北走,可那里是冰原与荒漠。
“只是想想,还没行动,不算犯法。”任雀不耐烦道,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草草翻过,对白泽说:“我想知道人鱼血统技明确的等阶分别,你能弄到吗?”
白泽左右思量,本想拒绝,却架不住任雀“恳求”——刀锋飞速旋转,走哪跟哪,绕着白泽欢快游街,任雀坐在榻边,狐狸一样笑眯眯地盯着他。
“烦死了,等着。”白泽呲牙咧嘴,烦躁地走进自己隐秘的藏书阁里。
任雀想要的东西很难找,因为监管者与人鱼的关系一向不冷不热,文字记载与现实有出入,人鱼语难以破译,史料残缺不全,饶是白泽,也花了小半天时间。
入夜,他拎着一本残破书卷从藏书阁里走出来,发现任雀抱着小暖炉,舒服地坐在他的榻上吃果子。
“你要的书,自己看吧。”白泽忙得晕头转向,歪在榻边,像死了一样。
任雀翻开书,不久,在某一页突然停顿。
【冰霜无痕乃人鱼皇族血统技,其为人鱼王的褒奖】
烛火摇曳,拖长孤身静坐的影子,在雕花窗上摆动。夜风肆意,吹打院中枝叶,坛坛罐罐飘过簌簌枯枝。任雀推开窗户,与远处遮天的菩提萝对望。
月影浅淡,浓云成片,墨色从天际流淌下来,任雀阖了下眸子。
因为楚虞的是人鱼王的后代,钦定王储之一,所以才要不顾一切前往族内圣地,夺取成年时的继承资格。如此想来,楚虞此等身份,狩猎对象是有万千守卫在外的某位王储,也就顺理成章了。
人鱼族中派系利益纠缠,任雀不想理清,可能楚虞是势弱的那支,从遥远的若水南岸逃出,利用监管者与人鱼族的互不往来,在洛神府藏匿了这么多年。
他是要拼着成年这次机会迅速长成,以便恢复旧日势力吗?
落到现在这即将被人挖心取血的境地,也是忍辱负重的小人鱼王一手策划的吗?
在楚虞的计划里,南若,该不会只是个单纯方便的替死鬼吧?
但也有可能,楚虞才是人鱼族提纯冰霜无痕的猎物。
任雀蹙眉,他一时间想到数种可能,每一种都有合理性,每一种又不能确凿说服他。知道真相的南若已经死了,楚虞身在监狱,人鱼族不可能告知秘密。
唯独一件事,任雀意已决。
楚虞,不能死在刑台上,只能死在他手里。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卡文,今晚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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