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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向来不爱脏了他自个儿的手,所以那件事不是哥舒烨亲自做的,朝中,或者说整个苍狼恨他之人多如牛毛,那人只需要在背后煽风点火,自会有愚蠢的人为其代劳,而那些人对付不了他,便将怒火转嫁在了母妃的身上。
这一点原本也不难猜到,所以他对此总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一个不慎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可是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最后害了他母妃的人竟然会是秋儿!?
他想不到,自然也就没有防备,等到发现的时候……
一切已经太晚了。
曼陀罗的毒性之大,虽说不至于见血封喉,但发作起来却也极为可怕,而那日清晨,当他看见母妃倒在地上的时候,已是生命垂危、奄奄一息。
起初哥舒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前一幕瞬间吓得他睡意全消、脸色剧变,他慌忙蹲下身扶起母妃,随后的第一反应是扭头朝内室喊秋儿来帮忙。
可是……
他喊了许多声都不见有人回应,整个景兰苑静悄悄的,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那时,直觉令他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可却根本无暇去想究竟是哪里不对,又眼见着怀里的人气息越来越弱,直急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敢耽搁,完全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下疯了一般地往外跑,想去找人帮忙,然而那几日正值祭祀大典,哥舒明昊并不在宫中,就连宫里的人也因为祭祀的关系,空了近乎三分之一。
临近年关的那几日总在陆陆续续地下雪,而那天正好是腊月初八,时值大寒。
就在天还麻麻亮的时候,他满心焦急地跑到太医院门口,可无论他如何死命地敲门,歇斯底里地呼喊,都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一定是提前就算好了的,只等着在这样的一个时机动手,就连太医院内值守的几个粗使医官都被人支走了,而他却还被蒙在鼓里。
可笑他当时以为那些人是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身上那一半大夏的血脉,因为那些国仇家恨才不肯施以援手,所以满心绝望的他跪在了太医院的宫门前,只希望那些人能救一救他母妃。
只是可惜……
终究是,没能来得及。
直到现在,哥舒睿都想不明白,秋儿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个人明明从小陪着他一起长大,平日里对他极好,会做点心给他,会陪他玩儿,就算偶尔凶他一两句,也都是在他做错了事的时候,嘴里还会念念叨叨地教他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根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如果时间能倒流,一切可以重来,他真想亲口问一问那人……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着那些人下毒?
可是他再也得不到答案了,因为就在母妃中毒的当夜,秋儿也于偏厅里上吊自杀了。一夕之间,曾经那么温暖的景兰苑里,最后就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自那之后,在无数个寒冷的夜里,他时常会想……
真真是可笑,大夏说他是夷人,苍狼骂他为南蛮,这偌大的天下竟没有一处容得下他。仇恨,杀戮,阴谋,挑拨,就因为他身上那一半不属于另一边的血脉。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两国连年的战乱!
若是这世间没有战争就好了,那样的话,他的母妃就不会成为两国交战之下,权力与政治的牺牲品。
如果没有战争,他就不会出生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朝代,没有仇恨与恐惧,无需流血和牺牲,他会像母妃所期望的那样,在她身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
如果他是生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那该有多幸福,多快乐……
可是母妃,他要怎样做……
才能消弭这世间的烽烟,平息所有的战乱?
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在母妃的墓前守了足有半年,而在那段时间里,巨大的打击使得他每日浑浑噩噩,无数次午夜梦回皆是地狱般的场景,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杀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阴谋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他好恨……
他好恨啊!!!
恨世道不平,恨人心险恶,恨自己软弱无能,连至亲至爱都保护不了,这样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和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倒不如,死了干净。
那一刻,仿佛有许多声音在他耳边呼喊,层层叠叠如魔音穿脑,那些声音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是啊……
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活着多绝望,多痛苦啊!
如果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解脱了。
可就在下一秒,却又有一个声音突然盖过了所有的嘈杂,那人对他说……
你难道不想亲手杀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吗?
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腐朽的大夏走向灭亡吗?
你真的甘心吗?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不如就让所有人陪你一起下地狱吧……
权力,只要有了权力……
你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渐渐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他,又好像说话的那个人本来就是他。但是他并不害怕,相反甚至感到了一丝心安,因为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就这样,在半年之后一个阳光和暖的下午,他下定决心离开了母妃的墓前,换上崭新的宫服,收拾好自己的形容,依照着皇子的礼仪进宫求见了哥舒明昊。
先开始那人见到他时,像是有一瞬诧异极了,接着颇为意味深长地说道:“半年不见,睿儿似乎变了。”
哥舒睿勾了勾唇角,笑起来时一双眼儿如同两个弯弯的月牙,目光仿佛夏日的溪水般清澈,竟是好似又变回了多年之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他语气轻快地说道:“父王看上去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威仪凛然。”
面对他的夸赞,哥舒明昊似有深意地笑了笑,旋即话锋一转,问道:“你今日来见孤,所为何事?”
哥舒睿闻言,恭敬地行了一礼,略略正色道:“儿臣想知道当初父王为何会看中儿臣,私下默许儿臣借阅皇家藏书?”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事来,哥舒明昊顿了顿,徐徐说道:“你有些像一个人,所以孤很好奇,如果孤给一粒种子埋上充足的土壤,它能长出什么来。”
“那个人是谁?”哥舒睿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
哥舒明昊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话音微冷:“你不需要知道。”
“那……”哥舒睿仿若未觉,又问道:“这粒种子所种出来的成果,父王可满意?”
此话一出,哥舒明昊的眼神瞬间一暗,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儿臣以前常为父王扫清朝中障碍,如今只是想回来继续替父王做事而已。”哥舒睿笑道。
“你想做什么?”哥舒明昊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看向这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哥舒睿顿了顿,面上笑得人畜无害:“儿臣想帮父王,一统山河。”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平淡极了,就好像这并非什么难事一般。
而这一次,哥舒明昊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一言不发地看了这人许久,才幽幽开口:“为什么?”
“因为……”
哥舒睿低下头想了想,似是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儿臣恨大夏。”
“哦?”
哥舒明昊轻笑了一声,明明唇角笑意盈然,眼底却一片冰冷:“那你应该更恨苍狼吧?”
对此,哥舒睿笑而不语,只满脸期待地问道:“父王会嫌弃儿臣吗?”
“那就要看睿儿自己的选择了。”
伸手拉开桌案边的一处暗格,哥舒明昊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人,接着从里面取出一只小瓷瓶来,缓缓说道:“有一种毒名为玉色琉璃,如果长期服用,半年后就会像得了痨病的人一样咯血不止,并且没有解药,如果你愿意,孤可以把它赐给你。”
哥舒睿看了看他手里的毒药,那只瓷瓶的外表瞧上去甚为普通,只不过是一般的白瓷,然而这人却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一样,手指怀念似的轻轻摩挲着瓶身。
他垂下眼来,心里暗暗冷笑,这人之所以会逼他服毒,为的不过是能更好地控制于他,而且如果这种毒药当真无解,那他一旦服毒,就意味着离死不远,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对苍狼的王位产生威胁。
但,那又如何?
他神色淡然地走上前去,微笑着接过这人朝他递来的小瓷瓶:“谢父王赏赐。”说着,用指尖剔开瓶塞,倒出一粒毫无犹豫地吞了下去。
哥舒明昊似乎没想到他会接得如此干脆,目光一时变得有些复杂:“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然而他摇了摇头,亮亮的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欢喜:“只要能让苍狼的铁骑踏平大夏,父王叫儿臣做什么,儿臣都愿意。”
闻言,哥舒明昊笑了起来,搭在桌上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赞叹道:“好孩子。”
“也罢,既然睿儿对孤一片赤忱,孤又怎忍心拂了你的孝心。眼下也的确有一件事令孤极为烦心,大夏的机关奇巧实在棘手,就不知睿儿对此可有什么办法?”
哥舒睿想了想,微笑道:“儿臣以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和一个聪明的人交谈总会让人觉得轻松,就比如现在这人所言也正是哥舒明昊心中所想,顿时他看向面前这人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欣赏,甚至抚掌而笑,赞道:“不错,不错。”接着话音一转,又道:“不过除了大夏现在已有的机关,孤还有一物想让你去帮孤取来。”
哥舒睿听后有些不解地问道:“不知是何物,竟然能入得父王的眼?”
“听闻大夏武林中有一个门派名叫玄机山庄,其初代庄主乃是一位不世出的机关天才,此人一生所创机关无数,但仅有一样机关只画了设计图,原因是此物的威力太大,如果实物面世,必将引起腥风血雨。”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哥舒明昊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不如你就替孤走这一趟,去把那份图纸取回来吧。”
“是。”哥舒睿复又行了一礼,郑重地说道:“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王的期望。”
可是在他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原本澄澈的目光却骤然阴沉到了极点,好似一片深渊吞噬了所有的光线。
权力……
阴谋……
呵……
既然这世道的存在是一个错误,那他便改变这个世界,皇权也好,人心也罢,终有一日,他要叫这天下苍生全都跪在他的脚下。只要天下一统,自然也就没有战争了,而他真心祈祷那一日尽快到来,那该是,一个多么干净而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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