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容将她的异样也瞧在了眼里,隔得近了,看到她眼中的红血丝。虽然她在面上补了妆,可仔细瞧,还是能看出倦态。周玉容眯了眯眼,这可不就是天赐良机了么?她移了几步坐到谢宁身旁,亲切地拉过了她的手。
“听闻二嫂嫂未出阁时便是数一数二的大才女,端的是能歌善舞,尤其是一曲惊鸿舞,当真是惊煞旁人。妹妹不才,前几日谱了首曲子,一直也寻不到合适的人为我伴舞。我今日瞧见嫂嫂才豁然开朗。我要寻的人,可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谢宁眼皮微跳,只觉得被周玉容握住的手一阵发凉。她抬眼对上了周玉容笑盈盈的目光,不自觉的有些想笑。周玉容这信口胡说的本事倒是厉害,什么数一数二的大才女和一舞惊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谢宁颔首笑了笑:“都是旁人夸大其词,竟惹得妹妹误会了。我对音律只是一知半解,怕是会折了妹妹的好曲子。”
周玉容逮到了机会,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她身子往前倾斜了几分,故意拔高了声音:“二嫂嫂哪里的话,您这等风姿,随便一舞,那也是倾国倾城的。”
她的声音本就尖细,刻意提高了音更是惹人注目。不少坐席的人都将目光向她们投了过来,一心听曲儿的常老太君也回过头,饶有趣味地望向谢宁:“新妇可是要去献舞?老身还怕你刚进府太过拘谨,这会儿倒是好了。”
谢宁还未作答,周玉容就抢着开口:“祖母说的是,玉容也是这般想的。玉容前几日谱了个曲子,正巧二嫂嫂舞姿惊为天人,这赏梅会嘛,各家兄弟姊妹都拿出技艺,看得玉容手痒痒。便想着和二嫂嫂一道,我抚琴,她伴舞,也正好给祖母解解闷儿。”
常老太君双手撑在拐杖上,目光在周玉容和谢宁之间来回流传,随后仰头笑了笑:“如此甚好,甚好。”
谢宁之前插不上话,这会儿急忙开口婉拒:“祖母,我有些不胜酒力,怕是今日要扫您的兴了。”
周显恩不想让人知道他昨夜发病,她自然也不敢说自己一夜未睡,免得惹人猜疑。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旁边的膀大腰圆的五夫人眼珠子一转,放下酒杯就捏着嗓子开口了:“二侄媳妇儿这可不是吃醉酒的样子,也就是跳个舞而已,我瞧着你和这些个孩子一般大,一道玩玩罢了。况且一家人怕什么?纵使跳的不好,也没人会笑话你。”
谢宁尴尬地赔着笑:“五婶婶误会了,谢宁自是不担心大家笑话我,可也不想坏了大家的雅兴。叔伯兄弟、妯娌姊妹们都在此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便不去丢人了。”
五夫人脸上的横肉挤到了一块,扯了扯鼻翼,声音忽地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二侄媳妇儿一再推辞,莫不是觉着我们这些人门第低了,还不够你纡尊降贵?”
她刚说完,又拍了拍自己的嘴,抢在谢宁前面,皮笑肉不笑地道:“瞧我这记性,怎得忘了二侄媳妇儿是清流人家来的,哪像我们周家是武将出身,一门子粗人,自然是听不懂你们那些阳春白雪的调子。”
这话一出,宴会的气氛隐隐地都有些尴尬了。本就是一家人喝酒娱乐,各房各家的都遣了人去助兴。谢宁故意藏拙,是真的怕羞,还是自视清高,瞧不起他们?
“五婶婶,我并无此意。”谢宁本就困乏,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围堵,此刻已然是极力在压着心头的烦躁了。她从进门开始,背后就一阵冒冷汗,此时也只是硬撑着没睡过去。
可这一家子的目光都投在了她身上,周玉容还拉着她的手,笑得眉眼眯成了一条缝。坐席上的五夫人也是手肘磕在茶几上,好整以暇地剥着瓜子,等着看好戏。
谢宁只觉得头一阵昏沉,这些人嘴角的嘲笑和眼底的不屑似乎都凑到了她眼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一旁的常老太君也颇为尴尬,她掩嘴咳了咳,也便开口了:“四丫头不是谱了曲子么?老身倒是想听听,来人,给四丫头取琴。”
众人见常老太君要把这事揭过去,也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管这一段小插曲,只是相视一眼,撇了撇嘴。有人小声嘀咕了几句:“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俩端的都是清高啊。”那人说完还砸吧了一下嘴,不屑地轻笑出声。
谢宁的眸光一沉,喉头滚动了几下,藏在袖袍下的手握紧了衣摆。这些人自然是在指桑骂槐,讽刺她和周显恩目中无人。
周玉容站起来,福了福身,丹凤眼微挑,居高临下瞧着谢宁,嘴角似笑非笑。这小蹄子还想跟她斗?不过一个四品官家的女儿,还不是任人搓圆捏扁?
虽然没有逼到她起来献舞,不过能让其他人对她心生不满,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周玉容手指绾了绾袖袍,也便款步走了。
“四妹妹且慢。”身后温软的声音响起,周玉容一回头,就见着谢宁站了起来,笑意盈盈,“抚琴助兴,怎的能没有伴舞呢?谢宁才拙,也便来献丑了。还望各位叔伯兄弟,姑婶姊妹莫要见怪。”
大堂里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人笑了几声,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起来。大家也便都举起了酒杯,连声笑道:“都是一家人,怕个什么?”
谢宁颔首低眉,弯了弯腰,也便解下狐裘斗篷跟着走了出去。周玉容颇为得意地挑了挑眉,抱着半月琴往旁边让了让:“二嫂嫂,请。”
谢宁端着步子,在梅树下螓首低垂,纷扬的梅花滑落她的面颊、肩头,与她这一袭淡紫色束腰花衫交相辉映。
周玉容将半月琴往案上放下,望着不远处的谢宁,嘴角微扬,讥讽地笑了一声。摆个花架子算什么,等会儿有她出丑的时候。
她可是特意打听过的,这个谢宁惯是个平庸的,倒是她那个妹妹人前人后风头正盛。况且旁人没看清,她可是瞧清楚了。这一脸的倦容跟熬了一整夜似的,怕是没跳两下就得摔在地上了。
思及此,她不由得心情大好,仿佛已经看到谢宁倒在她面前可怜巴巴的样子了。她踩不了周显恩,还踩不了他这个没权没势的夫人么?
第11章 献舞
周玉容坐的端正,削葱根似的手指一抹一挑,袅袅琴音便细水长流般溢出。不多时,坐席的人皆是眼前一亮,执着酒杯的手都顿住了。
微风吹拂,周玉容满意地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神色。她勾了勾红唇,发尾的雀头衩都高傲的立着。这些人的表现她倒是毫不意外,这首曲子是她用心谱了半月有余。思及此她倒有几分惋惜,白白地浪费在了谢宁身上。
她本还在抚琴,下巴仰起,却忽地觉着这些人的目光有些不大对劲。她的目光凝了凝,抬眼望向了谢宁,只是一瞬,她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只见得一树繁花下,立了个淡淡的身影,风一吹,就将她宽大的袖袍鼓起。而众人的目光很明显是跟着她去的。
谢宁弯着腰身,长发垂在雪地上,腰间系着的蝴蝶绸带被风吹得欲要振翅高飞。她足尖轻抬,一片梅花就正落在她绣鞋镶着的珍珠上。往前踏了几步,仿佛踩的不是雪地,而是一池春水。烟紫色长衫混着如瀑的墨发,待那遮面的长袖褪去,只露出一双似水温柔的眼。
周玉容微睁了眼,指下的琴音都加重了些。谢宁明明不善跳舞,怎么可能有如此舞姿?她急忙又将余光扫向景阳厅里的众人,只见他们都一脸惊艳地看着谢宁,连常老太君也面带赞赏。
她不悦地收回目光,咬了咬牙,她是要看谢宁出丑的,不是给她出风头的机会。思及此,她指下更加用力了。
谢宁眉尖微蹙,步子也加快了些,周玉容竟将琴音变了调。舞了不多久,她就觉得心头有些发虚,冷风吹进身子里,让她的头也昏沉了起来。她余光一扫,只见周玉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是在等她出错了。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心头那股子倔强劲儿也上来了。双臂张开,轻轻一抖,淡紫色的袖袍就一点一点地展开。鬓角一缕碎发垂下,滑过她纤细浓密的眼睫。随着琴音加快,她屈膝半跪,长袖一卷,将落下的红梅尽数收纳。
只是她刚刚跃起了步子,只听得琴音戛然而止。坐席的人正听得如痴如醉,这么一下都有些懵住了,纷纷望向了抚琴的周玉容。
周玉容愣愣地看着断裂的琴弦,手指还停在半空中,一张小脸慢慢地涌动上红晕。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失误,勾断了琴弦。
坐席的人面露尴尬,一些姑娘们更是掩嘴轻笑,幸灾乐祸地看着周玉容,谁看不出她是想让谢宁出丑,结果人家跳得好好的,自己倒是闹了个笑话。
琴音已断,谢宁还是跳完了这支舞,她转了转袖子,柔若无骨的手指捻着一瓣梅花,长袖中的花瓣便簌簌地落在雪地上。
坐席上不知是谁鼓了几声掌,枝头积雪深厚,就被震得摇摇欲坠。瞧着众人和之前大相径庭的眼神,还有一脸淡然的谢宁,周玉容气得脸都白了。压在琴弦上的手指暗暗用力,直要将手指勒出一道血痕。
谢宁拢袖端正地站着,因着刚刚的舞步,她面上带了些红晕,檀唇微张,半边脸就被一圈圈白雾掩藏。她调顺了气息后,便福了福身,轻声道:“谢宁献丑了。”
坐席上有人冲她举杯,笑道:“二嫂嫂真是个神仙似的妙人,这一舞,简直要将这满园的梅花都比下去了。”旁边的人也附和着,向她举杯致意。虽然也夹杂着一些不善的目光,更多的却是对她的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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