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一站到站时间是凌晨两点,列车会在站台停靠两分钟。狮白银注视着窗外,既然他们打算下车,就没有去跟人调换卧铺的必要了。他心里想着卢安缇的那番话。刚才他假装不经意问卢安缇为什么输了头两局。卢安缇回答说,不输两次,那群人怎么可能跟自己继续玩。他点点头,挺有道理的。
大地被皎洁的月光覆盖,所有景色都镀了一层灰色。狮白银抬头望月亮,是一轮弯月,一直悬挂在列车的上方。卢安缇靠在他的身上睡觉,卢安缇并没有真正睡着,只是闭着眼睛休息,聆听他的心跳,他的任何想法对方都知道。
他们只需要等到凌晨两点,然后下车,就能与列车上的所有事告别了。
在狮白银以为寡妇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时,对方又回来了。
这一次,寡妇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跑过来通风报信,她告诉狮白银,这趟列车上有很多他们的同伙,负责这条路线的干部在最前面的那节车厢,对于手下失指之痛的悲惨遭遇非常怜惜,决定在今晚挑个时间对狮白银他们动手。
狮白银无法判断寡妇的话的准确性。
这时,卢安缇睁开了眼睛,不过他依然保持着靠在狮白银身上的姿势,他问寡妇:“你所说的那位干部,对你有怜惜吗?”
寡妇将缠满绷带的手缩进怀里,她嗫嚅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和他们是同伙,对吧?”
“我不是自愿的,”寡妇说,“我们不是自愿的。”
卢安缇问:“你们?”
列车猛然晃动了一下,寡妇扶着椅背在过道里慢慢蹲下,用极小声的声音说:“这趟列车上,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有很多手段让我们听话,给他们赚钱。我们没有办法。白天和你们玩游戏设赌局的男人,是组织里的监管者,我们赚的钱全部上交给他们,由他们给干部汇报具体金额数目。”
卢安缇说:“你们组织内部还挺讲究秩序。”
“……这趟列车上的那名干部,”寡妇的声调变了,“和你们一样。”
卢安缇瞥了寡妇一眼,然后笑道:“是吗?难怪你们组织发展得这么庞大,敢在列车上干这些钓鱼勾当。”
“您是想说我们逍遥法外吗?这里没有法,不存在法,”寡妇说,“列车执法乘警也被收买了。”
卢安缇说:“还有十分钟就进站了,我们马上就要下车了,再见。”
狮白银一副表情呆板的样子,夜里温度低,车厢里暖气不足,他就握住卢安缇偏凉的手,试图把卢安缇的手给捂热。老实说,他没听懂卢安缇和寡妇之间的交流,明明每句话他都一字不漏地听完全了,可就是不太明白,什么你们他们绕来绕去的,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智商介于卢安缇和寡妇之间,结果却在二人之下。
狮白银很气恼自己融入不了此刻的气氛,他只好踩着话题的尾巴,问了一句:“说什么呢?”
卢安缇偏过头说:“你身上好暖和,这只手也替我捂捂。”
狮白银问:“你们谈的是这个吗?”
卢安缇说:“不然呢?”
“和我们一样,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安缇反问:“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少拐弯抹角的,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我就想知道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意思来,意思去,把我绕晕了。”
狮白银甩开卢安缇的手,来脾气了,不想捂了。
卢安缇说:“那就是个玩笑,你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纯情好骗吧?”
狮白银说:“你才纯情,你全家都纯情。”
时至今日,纯情在狮白银心里,已经沦为一个贬义词了。
寡妇望向狮白银,她偷听到组织里的人说,碰上的这两个人极有可能是一对能力者,出于某种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希望,她急着来报信,鼓起勇气向狮白银他们坦诚一切。第一次见到狮白银的时候,这份私心开始萌芽了,或许是哨兵身上独一无二的安全感气息吸引了她,她曾两次向狮白银发出求救信号,但对方始终没有领悟出来。现在,她又再次提醒狮白银,这趟列车的干部不是善茬,是叛塔出逃的哨兵,和狮白银的身份是一样的,都是能力者,只可惜狮白银依然没有听懂。
狮白银察觉到寡妇的视线,他还不能习惯寡妇如此晦暗不明的眼神,他问:“你盯着好久了。”
寡妇冷不丁问:“你真的是哨兵吗?”
狮白银愣了一下,这一路上,他从来没有自曝身份,行事非常小心,出门在外,他们就是普通人,他不想因为身份惹出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烦。他和卢安缇离开蛋蛋塔,离开北格圣夫的这个举动,如果用“叛逃”这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变得非常微妙,是对他的无端指控,因为他绝无——以后也不会有——和蛋蛋塔对立的想法。
狮白银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你是哨兵吗?”寡妇问。
狮白银说:“你见过哨兵吗?凭什么认为我是。”
“我见过,”寡妇说,“我们干部就是,他在头号车厢里,我们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听他的命令。”
“我惹不起你们干部,他太厉害了,早知道就不和他的手下玩牌了,”狮白银再次拉过卢安缇的手,捂在手心里,“我和他马上就要下车了,我们很平凡的。”
寡妇说:“能力者,不就是给大陆带来希望的吗?”
“嗯,你说的没错,”狮白银垂下眼眸,走出卡喀亚盆地的时候,他以为北格圣夫就是外面的世界,然而离开北格圣夫后,他才发现还有另外的外面世界,当他刚了解清楚这趟红皮列车上的生存规则后,他却要被逼靠站下车,他说,“你说的没有错,但不是每个能力者都是合格的。”
寡妇问:“您身边这位也是能力者吗?”
狮白银沉默不语,不仅是能力者,还是庞克大陆最具天赋的天才向导。
列车鸣笛,准备进站了。
狮白银将卢安缇衣服上的那些纽扣,全部以他保守的审美系好,一颗都不落下。
卢安缇说:“好好的一件衣服,怎么突然就变丑了。”
“人好看就行,”狮白银说,“跟衣服有什么关系。”
狮白银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抽出一张餐巾布,长得方方正正的,白天在餐车吃饭的时候,桌上摆着餐巾布,折得很漂亮,在擦完手以后,他没舍得扔掉,顺便就带走了,眼下正好派上用场,他将餐巾布抖了抖,直接往卢安缇脖子上套。
“这是什么?”卢安缇问。
狮白银说:“围巾啊,现在深夜,你知道外面有多冷嘛。”
“这么有品位的东西你怎么不用?”卢安缇问,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
“你别动,”狮白银说,“我不怕冷,再说现在晚上到处黑漆漆的,谁会在意你的品位。”
狮白银拉着卢安缇起身,准备到列车门口等候,和其他旅客不同,他们没有大件行李,一副说走就走就派头。
寡妇无声揪住狮白银的衣角,她低声重复刚才那句话:“能力者不就是给大陆带来希望的吗?哨兵先生?”
狮白银搂住卢安缇的肩膀,推搡着往门口走,他夸围巾真好看,没品味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他不喜欢听:“别瞧着我帮你捂手捂得暖和,等出去了,你就知道外面有多冷了。”
即使是深夜两点,车站依旧人头攒动。卢安缇让狮白银小心,注意脚下安全,尤其下车的时候是最危险的。乘务员趴在窗口上,拿着喇叭提醒各位旅客抓紧时间,搞快一点。
狮白银感觉到寡妇离他很近,就在他的身后,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在列车门关闭的前一秒,寡妇猛然扑到狮白银的身上,她当然知道哨兵有能力预判躲避一发普通的消声子弹,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替狮白银挡下了,从窃听到谈话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组织绝不会让狮白银轻松离开。
为了不引起恐慌,狮白银抱着寡妇,压着流血的伤口,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正在慢慢流失,呼吸越来越虚弱,他觉得她很瘦小,几乎没有重量,他想带着寡妇去找医生,但四周荒郊野岭,他没有地图,不知道往哪里走。他费力挤出一个难堪僵硬的笑容,尽量说点安慰的话:“正好,你解脱了,你的组织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们再也不能命令我了,真好,”寡妇看着狮白银,“哨兵先生,我救了您,您欠我一个人情……”
狮白银点头,最后他还是带着人情下了列车。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里,寡妇抓住狮白银的手臂,她悲伤地说:“您知道像我这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有多少吗?不计其数。”
狮白银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最后寡妇死在他的怀里。
红皮列车呼啸远去,离他们越来越远。
', '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0 00书院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