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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中,莲鹤觉得自自己指尖侵入一股刺骨的寒气,冻得她牙关狠狠打了个颤。
那是一种奇异的温度,比A市最冷的天气还要冷上万倍,就这么沿着指尖爬上整个手掌,随后是手臂,从口鼻处侵入身体,仿佛某种爬行动物在身体内缓缓游动,迅速带走全部的热量,所过之处,五脏六腑皆开出硕大的冰花来。
这是一种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冰冷——让人联想到黄泉两岸浓烈而灿烂的彼岸花,又或者地狱最底层那片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暗。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一帧一帧破碎的画面,就像有人在不停点击暂停键,又像是老旧的走马灯,浮光掠影自眼前片片划过,卡出僵硬而呆板的停顿。
她看见漫天黄沙,爆炸产生的滚滚黄烟,热血把每一分土壤与墙壁浇灌成赤红色,蔽空的祭旗被搅碎撕裂,旗杆之上只剩孤零零飘散的布条。
火,四处都烧起熊熊的火焰,烧得满目疮痍,劈啪作响,惨叫声不绝于耳。
战马痛苦高嘶、人类声嘶力竭的哀嚎、刀剑相碰贯穿的冰冷撞击……
还有人提着长刀,踏过同伴堆积成山的尸体,向前冲去。
“杀——”
……
“娘子军听令,死守渭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誓阻外敌入京——!”
“卫我天朝!”
“卫我天朝!”
……
地面在蜿蜒着烧红的火焰,如同开裂的血海,一双双烧焦的手从里面伸出,扬出令人作呕的焦臭味道。
这一幕幕太像阿鼻地狱之中的场景。莲鹤知道自己大约是陷入了春意无法释放的执念之中。
她不停安慰自己:这都是幻象,……只是幻象罢了。
然而,她的瞳孔依然猛然收缩,无法自制地沉湎进去。
她仿佛又一次听到了古皇宫珍宝阁那些文物落地摔成碎片的声音,那些操着听不懂洋文的男人的高声哄抢,以及在那次灾难之中,被踢翻在地,从此再没有音讯的那只银瓶。
忽然之间,一声孩童尖锐的啼哭响彻天空,这哭声嘹亮而刺耳,就连眼前的画面都随之一震,快速扭曲转动起来。
莲鹤跌跌撞撞,跟着画面倒退的速度一直一直向前走,穿过遍地残缺的尸体,穿过断裂插入泥土中的刀兵,穿过轰然倒塌的破败城墙,穿过无数死不瞑目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这条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一柄长枪,在堆满尸骸的城墙上独守的女孩。
……
“我乃渭城娘子军卫春意,今日尊上令——死守渭城!”
“杀——!”
沙哑的嗓音在金戈铁马之中直破天际,孤零零地回荡在一片疮痍的战场之上,像是悲鸟临终前泣血的孤啼。
明明几步就能到底的小路突然漫长地仿佛长得看不到头,莲鹤极力向前伸手,画面却不断倒撤,无论如何无法触碰到那个一人一枪,固执顽守的女孩。
她克制不住地焦急起来。
为什么不放弃呢?
你还是个孩子啊……
为什么不放弃呢?
没用的,没用的。
这群人的炮火最终轰开了古皇宫的大门,泱泱山河数万里,皆沦为人间炼狱。
渭城如此,京城如此。
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你会死的。
会死的!
莲鹤深陷其中,双膝跪地,恍然间,心头沉重不堪的重量化为无尽空茫,飘飘荡荡飞向残破的城墙,喉咙像是被一团粗砂堵住,磨出灼烧一般的剧烈疼痛。
猎猎的风从耳边呼啸着划过,夹杂着纷繁杂乱的哭嚎,吹起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条赤色红缨,夹杂着扑鼻的血腥味。
她用尽力气向前方呼喊:“春意——”
话音骤然落地,仿佛突然按下了天地间某个快进按钮,画面如奔涌的潮水一般掠去,莲鹤隔着咫尺的距离,愕然睁大双目,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敌军攀上城墙,推挤着冲开早已破败不堪的城门,用充满脏污的手,拉下殉城的女孩,在张狂的笑意中,极尽践踏与凌辱。
她抓紧长枪,十指近乎迸裂。
她满面都是灰红的血污,只剩一双明亮到宛若璀璨的明星,在地动山摇的巨响中,不曾动摇半分。
她赤裸的身体被赤色的红缨枪穿透,高高悬挂于城门之上,像一面吸饱了鲜血的旌旗。
残破的盔甲如同垃圾一般,静静躺在尸山的顶端。
血液沿着少女那没有一块完好肌肤的躯体,汇成一条绯色溪流,安然滴进下方盛满了风霜的盔甲之中。
滴答,滴答。
残阳如血。
……
指尖冰冷的寒意仿佛虹吸倒灌的湖泊,奔涌抽离身体,带来一种仿若濒死的错觉。
莲鹤已然分不清剧痛的来源,她在这股斩风破浪一般的力道之中颤抖着,双眼涌出泪水,快速打湿了整张脸。
她无法控制地捂住脸庞,大颗的泪水在狂卷的疾风中凝成透明的水珠,瞬间滚至身后,只剩下一闪而过的光。
那一刻,春意感受到了久违的,炙热的温暖,就像有什么柔和的情绪争先恐后地从眉心进入她的身体,最后在胸腔逐渐蔓延开来,温柔到足以消弭所有的怨恨与狼狈。
既没有百年前无用的抵抗,也没有困于一隅的悲壮的孤独。
她精神一松,周身不受控制的气劲全都退潮般减轻了下去。然后,在逐渐温柔的风中,看到了莲鹤流泪的双眼。
春意大口喘息,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拉回了身体之中。
“我……”她艰难地开口,语句说不出的艰涩,又安静了会儿,才总算恢复了全部的意识,“我怎么了?”
她环视周围一圈,印象中上一刻还整整齐齐的酒吧内部,此刻却像是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洗劫。
“我,我……闯祸了?”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十足的诧异,“我……”
岳沉舟这才收回手,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青筋狂跳:“你这姑娘,真是……真是……”
……也不知该说能征善战,还是身强体壮。
酒吧的吊灯在战斗中被尽数败坏,吧台角落的那盏橘色装饰夜灯却奇迹般幸存下来,如今散发着幽幽的,橙色的暖光,像是一个缩小了的月亮,映在岳沉舟的脸上。
灯下的脸孔若有所思,漆黑的眼睫安静地垂着,像是结了一层冰。
——以盔甲之上残破的红玉之息为引,莲鹤与春意识海短暂相连,理当互相窥见对方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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