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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寒的视线有些模糊,脑袋昏沉,几乎要往一边栽下去。
从虎口上生出的点点鳞片仿佛骤然汲取到了新生的力量,瞬间爆发出一股陌生而强烈的滚烫温度,争先恐后地从最深处浮了出来,顺着经络,透过皮肤,向着全身迅速蔓延,很快,就连他的脸上长出了银蓝色的纹路。
他依然保持着清醒,腰板自然地绷出孤拔挺直的线条。这让他的五官深邃到凌厉的地步,映着诡异的图腾,充满了冰冷而诡谲的邪性。
“闭嘴。”他冰冷的视线死死盯住白暨,周身居然缭绕起一些没有温度的青色火焰,“师兄跟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一样。”
听到这话,白暨没有分毫的意外,他的眼睛弯成形状怪异的月牙,心情极好,就连话也多了起来。
“岳沉舟跟我不一样?他当然与我不一样。”
他拍了拍掌心里的烟尘,再次抬头看向尺木巨大的树冠,陶醉地深呼吸一口。
“帝师最疼爱的孩子,最年轻的九曜星君,天道的宠儿。掌管人间光阴的、大名鼎鼎的……岁星时顷。怎是我这样低贱的灵兽之流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白暨低声笑了几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看着岳寒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寒岳,你作为灵兽之首,诞于寒境的鳞龙,难道……不比我更、加、清、楚?”
岳寒的目光剧震,紧盯着那张黑袍覆面之下唯一露出的眼睛,像是在仔细分辨那是不是谎言。
岳沉舟曾经说过,在最早的时候,他与自己都在灵境帝星坐下效力,彼时帝星紫垣是唯一触摸到天道之人,为天下之师,受所有人供养。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类这种可能性。
一时间,岳寒觉得无比荒谬。他无可避免地联想起许多往事。
灵兽……
《灵书》上曾有过大量关于他们的记录。从洪荒开始,便有灵兽存在的痕迹。他们与灵修一样,修灵道,求飞升,曾无比繁盛。据说巅峰时期,上古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后代纷纷现世,引万妖俯首。与灵修命运相似,灵兽一族在灵魔大战之中受到灭顶重创,死伤大半,剩下的那些难成气候,抵不过灵气衰竭,最终化为一个又一个的传说。
岳寒识海剧烈颠簸,丹田仿佛被骤然打进一股烈焰,在五脏六腑之间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原本他就快突破筑基,境界极为稳固,可此时再也无法支撑炸裂的内息,全身上下如被冰水浸透,涔涔冷汗在身上结出层层冰霜来。
与此同时,他清晰地听见一个声音从尺木幽深不见底的枝干之上传来。
那个声音苍老、低沉,醇厚而温柔。时而如同淙淙流水,时而又像风中清脆地风铃,这声音正在无声哼唱,驱散了他体内暴走的真气,让他骨头酥麻,无比舒适,几乎就要这么睡过去。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之中,在这样的歌声里,穿过沧海桑田,穿过面容模糊的人山人海,在世界的尽头,投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然贴在了尺木之上,从手腕到手肘都陷进了那片黑色泥沼之中,仿佛要与尺木融为一体。
岳寒浑身一颤,瞬间清醒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猛然意识到,他的修为已然满溢,竟然已到了突破的地步。
一时间,冰冷森寒的雾气从他的每一个骨头缝隙之中侵入全身,而丹田之中的烈焰却带着将所有灵力燃烧殆尽的高温,仿佛要将他烧成一具焦黑尸骨。
啪、啪、啪……
“不愧是灵兽之首的麟龙。”白暨看着他痛苦的表情,竟然笑着拍掌,满意道,“尺木这等天地至宝,却能与你融合地如此之顺畅。这十八年,岳沉舟倒是将你的底子打得极好。想必……也是为了等待今日。”
“住口!”听到岳沉舟的名字,岳寒仿佛被猛然触了逆鳞,大喝一声,几乎把一口牙齿生生咬碎,“不许你……侮辱……师兄。师兄……跟你,不一样!”
他扶着尺木的树干缓缓蹲坐下来,目光已然涣散地不成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从出生开始便与旁人不一样,在见到岳沉舟之前,他从未对任何事情有过强烈的反应。
可是岳沉舟不同。他是不同的。
他牵起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下名字,温情脉脉地为自己启蒙,就这么一起走过了十二年的岁月。
十二年,在岳沉舟漫长的生命里也许微不足道,但在年轻的岳寒的心底,却俨然已经是一场山盟海誓,不容许任何人亵渎分毫。
岳寒爱他,这种感情在他的心底掀起澎湃的波澜,如此炙热而汹涌,以至于听到别人用这样的语气提起他的名字,他就愤怒到几乎无法控制心头升起的残忍与暴虐。
“啧啧啧,真是深情。”白暨对他的怒火不以为意,不如说,此时此刻,他的心底油然升出一种隐秘的快感,“寒岳,醒醒吧。岳沉舟……时顷跟我,没有什么不同。他永远,永远也不可能爱你。不,不能这么说……”
白暨走近了一些,目光在他被鳞片覆盖的修长脖颈上停顿了一下。
“时顷爱天下所有生灵,这其中……自然包括了你。”
他微微低下头,面上覆着的黑色帽兜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滑落,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容就这么映入了岳寒的眼帘。
岳寒瞳孔紧缩,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成了寒冰,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绞住,随后……化作齑粉。
黑布之后的脸庞,赫然与岳沉舟的别无二致!
白暨啧了啧嘴,目光中似乎藏了许多东西,像是凝结了滔天的恨意,又仿佛轻飘飘的藐视与得意,混在那双极为明亮的眼睛里,就像是极为华美的盒子里装上混沌的鱼目与俗气的珠宝,只叫人觉得无比怪异。
他在岳寒震惊的眼神之中露出笑意:“都道灵道中人皆是超尘脱俗心怀苍生。可以我所见,却是个个委于皮囊面相,当真可笑,可笑。”
然而话音刚落,下一秒,风乍起,迎面扑来的强烈气流立刻打断了他的言语。
飓风一样暴走的气流在这个空间内吹成肃杀的暴风雪,轻易就能将一切撕裂成碎片。
白暨迎着风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彻底沉下了脸色。
紧接着,肆虐的狂风之中,闪电般扑出来一个荧蓝色的身影。
咚!
白暨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闪,蓦然被一股力道掀翻出去,顺势死死瞬间按进了山壁之中!
那身影所到之处,山壁被劈成片片冰屑,刷刷划出道道圆形刀锋,擦着白暨的面颊飞过去,鬓边的发丝就这么断成数截,被卷进蒙白的烟雾中去。
——极寒尊主,麟龙寒岳!
白暨被散发着森寒之气的霜白死死扣住下颚,心头立刻闪现出这几个字来。
即便已经隔了千年的时光,这种来自上古的可怕力量依然叫他骨子里瑟瑟发抖,差点就双膝一软,俯首跪下。
岳寒的脑子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他口含鲜血,被体内肆虐的灵力折磨地意识尽失。白皙的脸上浮现大片大片的纹身状图腾,死死盯着人的时候,闪着金光的瞳孔有如两片万年寒冰凝成的蛇瞳,透出极致的邪佞气息。
“你不配……用师兄的脸!”岳寒一字一顿,嘶哑万分。
他在尽力克制着突然暴涨的灵力,纯白的霜白长弓上滴下点点腥红鲜血。
“无论你有什么目的,今天我都会杀了你。”岳寒用力抵着弓身,将白暨的骨骼压出岌岌可危的破裂声响,喉咙间挤出的话语冷酷万分,“我不会让任何……想要伤害师兄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白暨的脸憋成了一种难看的颜色,可他没有做出一丁点反抗的动作。他像一团烂布一样摊在晶莹剔透的冰璧之上,一寸一寸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寒岳……”白暨气若游丝,声声泣血,“没用的。你根本……杀不了我。这世上……没有人……能杀了我……”
赤黑色的魔气从他的心口溢出,迅速修复身上每一寸伤口——它们被撕裂、折断,又迅速愈合。如此往复,仿佛一个最为恶毒的诅咒。
“看。”他勾起带血的唇角,露出一个不带感情的笑容,“我们早就被天道抛弃了。我,还有,岳沉舟……”
白暨抬起头,手指紧紧握住霜白弓身。
“当年灵魔大战,你……你为了他而死。之后的事情……他没与你说过吧?帝星……享天下尊崇的帝师紫垣,感应天道飞升,就这么……抛弃了天下所有生魂。自他走后,天梯崩塌,与上界的通道……彻底,断了。灵修?哈……不过是……一群披着伪善皮囊……被天道利用,又抛弃了的……可怜虫罢了。”
白暨抬起身子,逐渐靠近他,声音像是从最深的地狱里悠悠而来:“你早就该发现了,岳沉舟……他修为早已臻至大圆满,如今只要再动丹田灵力分毫,立刻引来千道九天玄雷。他没有任何退路,唯有……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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