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氏连连摆手叫屈:“老爷莫错怪了妾身,妾身就是得罪老爷你也万万不敢得罪的大姑娘啊!”
濮雒并不敢叫燕萧等着,闻报之时就已经叫下人赶紧迎进来,此刻也没时间再多问池氏,一路整顿了衣冠便忙到正堂庭前迎客。
这一番对话与上回石家所请的官媒相类,同样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但其结果却是截然不同。双莺被再度打发过来请如姒到濮雒书房去说话,濮雒与池氏二人皆在座,这回却客气的紧:“如姒,坐,喝茶。”
如姒听说了燕萧上门,心里大概有数,口气也和软了许多:“老爷有什么事?”
“今日你表兄燕萧上门,”濮雒看着如姒又带着夏月过来,心中也有些忌惮,索性和和气气地开门见山,“他说有桩亲事,想为你保媒。先前为父答应了你,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参详。你表兄说,男方身家清白,也是郴州军伍的子弟,如今在京中任职。是刑部的六品书吏,品貌也相当,只是年纪比你大了几岁,你看这是燕二公子提的,是不是考虑一下?”
陈濯的效率也太高了吧?这才三天啊!
如姒心里吐槽,面上还是平静的,甚至又低头喝了两口茶,才忍着心中的欢喜,淡淡道:“若是萧二哥开口,想来是靠谱的。我还是信得过。”
濮雒此时也多少感到了点解脱的苗头,若是能将如姒赶紧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家里也就不用再供着这位小祖宗了。前几日石家请官媒上门,他以为如姒真的跟石仁琅有私。虽然石仁琅说起来也是佳婿,但叫人家将这样幼稚露骨的信件递到眼前,姑娘就算能嫁过去也得算是跪着嫁,到婆家绝对挺不直腰的。甚至应该说,石家此举,半是提亲,也有半是打脸。濮雒当时气得是真想将如姒暴打一顿,然而如姒词锋如刀,夏月英武飒飒,后来夜深人静濮雒回想着都有些隐约的后怕,若真的当时一冲动再给如姒一巴掌或者一戒尺,只怕被暴打的就是自己了。
濮雒心里清楚的很,什么礼法礼教,那是学堂里夫子说的,科场上生员写的,祠堂里、朝堂上、甚至史书上文人墨客口诛笔伐打嘴仗用的。真正千古不变的唯一真理,就是形势比人强。当时如果夏月真的动手把他打了,濮翰林还能真的出去喊冤么?还不是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67章 六十七
象征性地“考虑”了两日之后,濮雒得了如姒的准话,便打发人去给燕萧传信允婚。
陈濯那边办事利落,立刻又请了正式的官媒带着纳采之礼上门。大盛民风开明,婚嫁之事并不非要严格拘于古礼,即便公卿王侯的高门盛礼,有时也会将六礼中的一两样忽略或是合并,聘礼纳礼自然是贵重的,但也未必依照古礼清单样样都有,尤其是因军功而起的武将新贵,更多有豪放创意。只有老派簪缨世族,如英国公楼家、誉国公慕容家,或是清流书香名门如荀家、俞家之类,才会在样样皆遵循最传统的古礼婚仪。
当年濮雒迎娶燕微的时候,也曾经做得风光体面,古礼纳采之中所列出的三十种礼物一应俱全。如今看着送进家门的大雁、清酒白酒、粳米稷米、香草嘉禾、五色丝,合欢铃等,虽然不见得多么名贵,却是每一件都严格依足了最传统的仪制,件件精致周全,很是对得起濮家名义上的这个“书香门第”。濮雒看着觉得面上有光,同时也生了一些感叹,模糊地想起了当年燕微清秀窈窕又温柔和顺的面容与身影。
看见过来亲自查看采纳礼物的如姒之时,濮雒破天荒地流露出一些真心的慨叹与温意:“如姒,你如今真是大姑娘了,将来出阁,便是陈家的人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为父也就放心了。”
如姒以前只从书上大致看过什么叫“三书六礼”,并不能分得太清楚。至于原主记忆当中,倒是曾经在两世之中见过两回婚嫁聘礼。只是第一世嫁给石仲琅,不过是因为在水中的肌肤之亲,并没有什么情分可言。虽然想着能离开濮家是有些欢喜期待,但对石仲琅的风流名声已经略有耳闻,对于婚后的人生却没有什么鸾凤和鸣的幻想与向往,这些什么礼物婚书之类的细节,那时的如姒也没有太在意。
到了第二世,原主如姒倒是与石仁琅在婚前便彼此有意,但出阁的时候却不免为了嫁妆的事情日夜忧愁。如朝露所提,像濮雒这样的五品文官嫁女,四千到六千两的嫁妆是最常见的配置,若是家里富裕或是高嫁,往上添到八千甚至一两万两银子也是有的。反过来若是家底薄些或是庶女出阁,那陪嫁个两三千银子也不稀奇。要是比两千还低,如果不是获罪罢官在即、匆匆嫁女避祸,那就实在是刻薄到了一个地步,难免一个凉薄卖女的名声了。
如姒回想起来,第二世嫁给石仁琅的时候,嫁妆好像也凑到了三十二抬。只是那箱子的木材薄的跟纸一样,轻的连采菀都能抬起来。就是将那些棉布粗瓷器的价钱统统算足了市价,最多也就是一千五。新婚情浓的时候石仁琅只说不计较,然而左氏的脸色却从那时就没再好看过。尤其在石家的最后几个月里,左氏对如姒已经是朝打暮骂,处处皆要挑剔;大丫鬟画扇和画屏都已经给了石仁琅做姨娘,一左一右翠袖添香,同样不将如姒放在眼里,动辄说笑嘲讽。那铺天盖地的轻蔑、讥讽、甚至斥骂之中,如姒的简薄嫁妆一直都是叫人往来说嘴的由头之一。
此刻濮雒话音中带了一些父亲看着女儿要出嫁的感叹,如姒听得清楚,却不想买账。大盛民风再开明,女子能出来行商经营的不多,对于绝大多数女子来讲,嫁妆就是一辈子吃喝使用最重要的依仗,也是在婆家能不能挺直腰杆的底气。要不是自己穿越重生,一路借力打力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走到现在,这辈子濮雒能给长女多少嫁妆?一千五?一千八?冷漠亏待了闺女十五年,又贪财无良不顾如姒的后半生,在这个时候叹一声,有什么卵用。
濮家这边收下了采纳之礼,官媒转日就送上了问名的帖子。因着这提亲是在十一月里,动作快些倒是也算合情合理。腊月年下,毕竟不是合适备婚议亲的时候,还是在赶在十一月之内较好。加上濮雒和池氏也希望如姒赶紧出门,过场便走的顺利至极。很快定下十一月二十三为纳吉之期,虽然过大礼下聘必然要等到年后,但只要纳吉过了文定,双方交换庚帖,就算婚事初定了。
这十来日中如姒和陈濯就不方便再见面,主要也是没时间。陈濯身上还有京兆衙门的公务,每日里办完了差事就要赶忙与母亲一起打点三书六礼之中的各样准备。虽然因着石家动作而加快了定亲的节奏,但还是想着在各样的礼物礼节上做好,这也是为了如姒的面子。
如姒这边从官媒登门的频繁和各样仪礼的细节上就能看出这番心思,除了日常笑容愈发甜蜜之外,也天天都打发陈润给百福巷那边送些亲手做的炖汤补品。自己则跟朝露采菀在预备和整理嫁妆,同时也在准备新年将到,要送给百福巷的礼物。
濮家上下因着大姑娘定亲,自然也是忙忙碌碌的。其中更不免向着月露居讨好奉承,虽然听说大姑娘未来的夫婿并不是桓宁伯府的什么高门亲戚让有些人很失望,但毕竟大姑娘如今有钱,出手又阔绰,将来的日子一定也是要蒸蒸日上的,要是能做大姑娘的陪嫁跟着走,怎么也比留在家底被掏空了一大半的濮家强。
到了过文定前的两日,濮雒等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这未来的大姑爷,哪里是什么刑部六品书记官,分明就是先前见过好几回的那个京兆衙门捕头!
想起先前几番变故波折,池氏再度气的发昏。濮雒是没赶上,但是她一个内宅妇人看见气势汹汹的京兆捕头穿堂入室,搜捕抓人,一回一回的都快吓死了。还有当初池朱圭被如姒刺伤的那次,京兆衙门捕头居然连夜上门带走了采菀,仔细想起来,应该是早就认识而且串通好的!现在那捕头将来要管自己叫岳母?想想之前自己在陈濯跟前的战战兢兢,如姒那贱丫头一定笑破肚皮了吧!
刚好下午如姒要到正房说有关六礼回礼以及嫁妆的事情,池氏就算有千钧的怒火,在看见朝露和夏月的那一瞬间也压住了。形势比人强,何必给自己再找麻烦?虽然太阳穴都在登登乱跳,最终还是忍下不提。至于这样的强忍烈怒伤不伤心就不知道了,但跟朝露闹起来一定伤钱,跟夏月闹起来怕是要伤身,池太太还是很识时务的。
事情谈完了,如姒就告辞回去回月露居。池氏没说什么,如妍却再忍不住,气愤愤地追了出来:“大姑娘,恭喜你啊。”
现在濮家上下都想巴结月露居求前程,自然也就全是如姒的耳目。早上的时候池氏发觉了陈濯的身份气得要死,已经有人报道了月露居,如姒就是听说了才特地连朝露才一起带来。因而如妍此时要说什么,如姒大概心里有数,当即好整以暇地转了身:“多谢。同喜。”
如妍看着如姒发髻间那枚双蝶赤金发梳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身上的缠枝梅花织锦披风也精美夺目,心中各样嫉恨愤怒一齐涌上心头:“大姑娘攀上了这样了不起的桓宁伯府,还以为能飞上枝头做什么金凤凰,谁知道兜兜转转,却还是要嫁给一个低贱的捕头罢了,看来你在人家伯府眼里也不过如此,只能配得上这样的下等人!”
饶是如姒有了心理准备,听了如妍这样侮辱陈濯还是瞬间怒气满胸,黛眉一挑,眸子中的光芒越发锐利:“濮如妍,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上等人,又是什么好东西?太太挪用原配嫁妆,那就是偷盗,你这个从小陪着你娘看账本的好女儿也能算是帮凶。做贼的说看不起捕头?真是笑死人了。无品无德、不敬不悌,你有什么脸面跟我说高贵低贱?我要嫁给捕头你看不上,那你去嫁王侯高门啊!去给人家公侯伯爵的府里做庶子的庶子媳妇呀,两三层的婆婆,七八房的亲眷,三亲六故的妯娌都是皇亲国戚,谁拔一支簪子都抵过你半副嫁妆,衣食住行的见识连人家的丫鬟都不如,你快去啊谁拦着你当凤凰,倒看太太拿什么陪送你出门!”一口气说完,又扫了一眼如妍那张气得通红的小脸,翻了个白眼,“傻缺。”
☆、第68章 六十八
这番话说完,如姒转身就走了。有夏音在,濮雒都不敢动手,就不信如妍还敢以身试法。这时双莺也急忙忙地追了过来,拉着如妍回去。
如姒回了月露居,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不痛快。虽然如妍被轻松骂的哑口无言,但一想到不知道池氏等人在背后会怎么议论轻贱陈濯,如姒还是有些在意。
至于什么高嫁低嫁之类的话,如姒倒是真的不放在心上。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高嫁的这种高难度挑战没有个加强加粗金手指谁能轻易扛的住?
前世里如妍是嫁给了陆懋进了镇国将军府,那是世袭的一等将军府,爵位品级与桓宁伯府相当。陆懋是镇国将军庶次子的庶出幼子,虽然陆家门风口碑还不错,但妯娌之间身份的差异就是差异。陆懋的嫡出兄长陆意之妻是的宝瑞郡主之女,而嫡长房的嫡长媳妇则是礼国公府禤家的姑娘。禤家二爷是永璋大长公主的驸马,那是当今襄帝的姑母,连先帝都青眼几分。这样豪门公卿出来的妯娌,濮家姑娘拿什么跟人家平起平坐?池氏拼死拼活凑出来八千两的嫁妆,还不如禤氏进宫一趟得的添妆。前世里其实如妍也就是到娘家对着如姒如姝等人能摆摆谱吹吹牛,在陆家的日子到底怎么样低眉顺眼、忍气吞声,那全是冷暖自知。
朝露看着如姒脸色似乎还有些不高兴,便温言劝了几句:“表姑娘,有些人的脾性总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放在心上?鸡蛋里挑骨头,也不需什么理由。就是表姑爷千好万好,人家或许还说姓的不好,您真不用跟那起子人置气。”
如姒喝了一盏茶,慢慢平了气息:“你说的对,是我急躁了。”
朝露笑道:“表姑娘也是心系姑爷,才这样容不得。”
如姒脸上一热,刚要再说,便听仙草禀报说双莺过来了,求如姒去再请先前那位有名的程郎中,因为这几天闭门思过的如姝一直在发烧。原先调养了几天似乎是见好,谁想刚刚整个人忽然昏了过去,额头也烫的吓人。
如姒虽然讨厌如姝,到底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问了几句仔细情形之后就叫夏音去请,待郎中到了,自己也带着采菀过去如姝房里。
原本处处装点香包绣囊、精巧玩器的如姝闺房如今也清素简朴,跟如姒之前懦弱落魄之时的月露居倒有几分相似。如姝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通红,纤弱的身形还没长开,挨打禁足的这些日子又更瘦了几分,再发烧生病就更显得小小的身体伶仃憔悴。额角脸颊、脖颈手臂,都还能看见当初濮雒暴怒之时戒尺痛打的瘀痕。
池氏和如妍都守在如姝床前,看见如姒随着郎中一起过来目光都闪了闪,但还是客客气气道了谢。如姒含糊应了,心道自己将来最好不要后悔才好。
程郎中年过五旬,给年方十二的如姝诊治倒也没那么多顾忌,左右手都诊脉了两次之后又看了看她手臂上的伤痕,才带了些不满望向池氏:“夫人,这话原不该我说。但府上的姑娘年纪这样小,如何能下这样的重手?”摇头叹了口气,才落笔开了方子。
池氏连声应了又道谢,忙给了银子又打发人去抓药。如姒听程郎中的话音,这回如姝的伤势病情实在不轻,小小年纪,居然也内外交攻。既是外伤严重,也有大惊大惧的缘故。不过如姝从小的底子还在,性命是无虞的,只需要接下来好好调养就是了。
当晚给如姝灌了两碗药下去,热度便退了一些。但还是时好时坏,半梦半醒地又养了三四天,如姝才彻底清醒过来。
虽然不指望池氏等人记恩承情,但到底也是如姝的重病大事,如姒还是又去看了一眼。进门便见如姝已经能坐起身来,由丫鬟铃兰服侍着吃些稀粥,原先的莲瓣小脸已经快瘦成了葵花籽仁儿,下巴尖的跟锥子似的,看着实在憔悴可怜。
“大姐姐来了。”如姝勉强浮起一丝笑,声音还是虚弱的很,“请坐。”
如姒点头坐了,随口问了几句病情。如姝简要打答了,唇边却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也一直有些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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