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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华山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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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晚八点,东京“六本木之丘”。巨幅投屏显示今夜这里有重要亚洲藏品展览开幕式,捐赠人是港城敖氏家族。

暮色将至时,“森”大楼前豪车云集,显得其中某辆库里南就没有那么显眼。自然,路人也看不到防窥涂料后的车内,有人正叼着弹闸,行云流水地给一把hkvp9更换螺纹枪口、装消声器。装卸过程中她眼神始终盯着窗外,门前人流熙攘。但真正的贵客们不会从正门进入,这里有直通羽田机场的内部通道。

宾客如云冠盖相属,但只有“斩鬼人”能看见,今夜进入这座大楼的,百分之八十都是“鬼”。连绵不断的红绳交缠错落,把整条街道织成赤红海洋。

夜色喧哗躁动,车内寂静无声。

腕表时间变到20:15,秦陌桑的眼神短暂从车窗移开。

“山中先生,确定从这里突围?”

老人闭目养神。他今天换了带家徽的和服,还戴着佩刀,眼睛再睁开时他目光如炬。

“秦桑,你放心去拿回长生印,扫尾的事情交给老夫!”

她哽住,拍了拍驾驶座年轻人的肩,语重心长。

“你们社长,最近又在cos哪位?”

“回秦小姐,山中先生最近喜欢看《叁国志》。”秘书推眼镜:“所以今晚的阵法,据说灵感也来自‘叁国志’。”

”阵法?”她抬眼从窗户望出去。只是说话的短短几分钟功夫——整条街都停满了库里南,街尽头甚至还有更多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交通瞬间拥堵,其余豪车们被围在距离大门几百米的地方,而盛宴已经快要开始。个别心急的嘉宾弃车而走,库里南车阵里,几百个黑衣男人鱼跃而出。样式简单的黑西装,都佩剑,剑鞘上,是山中家的家徽。

今夜无风也无月,是个阴天。

“财阀玩cosplay手笔可真大啊。”秦陌桑一脸羡慕。

“秦桑。山中家的阴阳师们从明治之后就失业了。作为第五十叁代家主,虽然学艺不精愧对祖上,但基本操作,还记得一二。”老人对她狡猾微笑:“所以放心去吧,整个东京,今夜为你敞开大门!”

狂风骤起。秦陌桑混在黑衣洪流里,在密密麻麻的家徽掩护中走进大楼,如同一尾滑进大海的游鱼。

库里南车内,老人的腕表指针指向八点半。

街道暂时被山中家把控。坚壁清野的五分钟,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六本木,创造了一个五分钟的帝国。

老人闭上眼,手轻敲膝盖,随意吟诵一首古歌。

“华山畿,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人群自动分流,让出条宽阔通道。黑色丰田世纪缓缓驶出,没有车牌号,只有家徽和数字。车门打开时,众人俯首行礼。

低着头的人看不到他的脸,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某个剪影。风度翩翩,表情冷淡,但不是倨傲。是不在乎。

不在乎身上承载的是泼天富贵还是绝路荆棘,落在命里,无非是同一种东西。

“社长,都准备好了。”秘书向老人点头。但对方目光只看向那个走进大门的年轻人,目光慈祥,似乎瞬间老了十几岁。

“那年我在东京遇见凭,他还是个少年。都知道他是李家人,不敢薄待。但他先是学刀术,又跑去越南和雇佣兵一起受训,回来在东京唐人街小餐馆洗盘子,说要学做中餐,我找到时他已经在那个小馆子当上了厨师长。十几岁的孩子,眼神和狮子一样。那是……宁愿碎裂也不会苟同的眼神。我那时就想,恐怕他这辈子还是孤独一生。”

李凭走进大门,五分钟的帝国缓缓散去,黑衣人化为沙海,泯没在人群中。交通恢复通畅,像那剑拔弩张的交锋时刻未曾发生。

“但现在不一样啦。这孩子他现在,是个适合结婚的靠谱家伙。”

老人垂眸,向后靠在座椅上,继续闭目养神。

秘书不说话,镜片后的眼神追随那个挺拔身影上楼。52层观景平台今夜被开幕式包场,对面是朝日新闻大楼,一举一动但凡有闪失,不出楼就会传遍全世界。

但这局棋里的人,都闲庭信步,包括风暴中心的年轻男人与他迅捷如豹的搭档。

那个满嘴跑火车的女人,有双野鹿一样,让人沉迷的眼睛。

暗夜里色彩斑斓,情感是压在阴云下的火山,一触即发。

她自己运筹帷幄,别人却看得心惊胆战。这样的人。

“鸠先生,玩过国际象棋么?”老人突然开口,秘书从瞎想中回神,点头。

“下过国际象棋的人都知道,王,不过是大骑士的代称;我们的王后陛下,才是决定胜利的关键。”

老人微笑,指针恰过到八点半。

大楼某层落地窗前,某人把望远镜放下。身后是巨幅壁画,装裱在防弹玻璃柜里,画着巨人吞噬人类,血腥可怖。那是戈雅的名画,《萨吞食子》。

“李凭的靠山是中山家,怪不得,能从海上回来。”

阴影里的人开口,头发花白。

“当年把他放出去就应该想过有今天。大儿子杀了小儿子,你这个当爹的还在看热闹,真沉得住气。”

“你儿子不也没了么。咱们,彼此彼此。”

阴影里的人转动手上的玉扳指,绽露一个不称为笑的笑。

02

秦陌桑走在黑暗中。那是条幽深走廊,尽头只有一扇门,门缝里闪着幽微的光,这里防盗锁程序复杂,伪造的权限卡也不能打开。

但她这趟来就充满自信。海上归来后,“无相”的硬件配置就全面升级。雷司晴在装备上从来舍得下血本,更何况上一单把五通的海上生意截断,带走大批证据,回流了不少酬金。

骨传导耳机震动,她把温感手套按在屏幕上,感受瞳孔上的特制隐形眼镜掠过阵阵电流。

门应声开启时,季叁在通话端吹了声口哨。“钱没白花啊。”

“里边还有防盗系统,小心点。开幕式结束还有半小时,抓紧时间。”

雷司晴说完这句,又停顿了几秒:“刚得到消息,李凭已经进了现场。李家和敖家的家主果然都在,如果想听,我就打开。”

耳机是多频道对讲系统,切换权限在“军师”雷司晴手上。秦陌桑只犹豫了一瞬,随即说,不了,切断吧。

频道立即切换,李凭那端被屏蔽了。秦陌桑摸了摸腰上的武器,把vp9里拔出来,开保险,把麻醉弹推进枪膛,默然无声,对准面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死去后,化为怪物的一只五通。

如果说她之前没看到敖广的死状还有点可惜的话,现在算是完全看清了。如今他浑身被插满管子,每根管道里都在汩汩流出液体。暗红色血液顺着体表蜿蜒而下,流进特制的容器里保存,另一端的几组管道则在持续输入营养液。

脸皱且苍白,双眼深陷。那些嚣张过往都不算数了,他现在与其说是似死如生,不如说是被做成了人形机器,或是某位贵人的移动血包。

秦陌桑将手腕抬起,保持瞄准姿势一步步踏入赤红色的密室。这里不光有被做成“活五通”的敖广,还是个雪茄室。酒柜里陈列着年份不错的古董酒,红丝绒墙面上,挂着大幅油画。

待看清楚那油画的正面,她瞳孔略微收缩。

恐怖、癫狂、荒凉。赤色大地上站着披头散发的巨人,口中撕扯一个不成人形的东西,头已经被咬掉。画作下有英文标识牌,是“农神萨吞食子”。

还好,自打加入“无相”之后她见过的变态太多,已经麻了。空寂房间里只有那台敖广身上输血机冷静的响声,滴、滴。继续四顾,秦陌桑的目光落在墙面某个不起眼的保险柜上。

黄铜把手,老式机械密码锁。虽然是瑞士产,但这玩意的制造年份至晚也是二战前后。

这个房间里所有东西都给她一种时间凝固的感觉,就像房主虽然还活着,但人生的黄金时代早就过去了一百多年,于是活着的人用剩下的悠长岁月去回忆两个世纪前的青春时刻。

在这个黄金屋里,无尽地喟叹、追忆、悔恨。

这就是长生?

那人类未免太悲哀。

她四处逡巡,寻找长生印可能的所在。根据情报,唯一会放置长生印的地方,只有这里。但那个密码箱不知有何玄机,打开会触发内部警报么?

还在思考战术,耳机里传来雷司晴的声音,是一串数字。

“什么?”秦陌桑弯腰低头。那串数字刚好符合密码锁的位数要求。

“保险箱的密码,是松乔……和她亲生父母的生日。”

她输入,啪嗒。柜门打开了。

深嵌入墙体的柜体发出阵阵年深日久的霉味,里面薄薄的只有一个铁盒,盒面贴着几年前流行的动漫人物。

她把铁盒取出来,靠在书桌边打开。塑料密码锁一拧就断,里面是几页日记。边边角角满满都是贴纸,小熊小猫小兔子,标题叫“我们是一家”。

最后一页是张全家福。小孩被爸爸举在肩上,妈妈站在旁边拉着她的手。女孩抱着泰迪熊,穿着红裙子。“今天是我生日,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园。真开心,明年生日还想来。”

但男人和女人的脸被马克笔涂黑了。

凌乱潦草带拼音的字,在最后。

“没有人爱我,我是不应该被生下来的小孩。”

秦陌桑把铁盒装进随身包里。

“东西拿到了。”她对耳机轻声。“这间办公室,是敖青从前用过的吧。长生印不在这,那就是在……”

冰冷枪口在此时抵住她后脑,电流声从背后响起。地上拖着血迹,输血机上的人,不见了。

杂音滋滋作响,背后的人呼吸滞重,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迫不及待,抓住阳间人的脚踝。

“替死鬼,你来啦。”

03

开幕式晚宴刚刚开始,香槟杯碰撞的某刻,闪光灯也骤然亮起。

李凭穿梭在贵客之间,人们看到他的脸,会自动闪避出一条通路。消息灵通的人曾听说,李家的大儿子流落在外,生死不明,而宠爱的小儿子又在海上横死,连尸体都没捞回来。历代斩鬼的钱塘李家要没落了?他们暗暗押注,等着看今天的好戏。

但李凭今夜出现了,在山中家的簇拥之下。

这个一百多年前在大阪码头横行的浪人武士家族,六十多年前于东京异军突起,在最繁华的几个区组建起说关西话的庞大地下网络,生意范围从卖擦边录像带到军火投机。而他们之中的精锐,是有权限佩刀,穿戴家徽纹饰的人,内部甚至依旧按照江户时代的规矩,作为“家臣”,效忠于现任家主。家主如果命令他自我了断,对方会欢欣鼓舞地找前辈帮自己介错。和东京人不一样,这帮人神经病似地信奉古礼,用现代思维揣摩只会被吓死,或者气死。

而李凭坐着家主的车前来,就意味着整个山中家也对李凭表示忠诚。

就像千年以前的唐末藩镇节度使被皇帝召见之后、大摇大摆去长安,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死了,背后的整个藩镇会倾巢而出,为他报仇。就算是皇帝也禁不起这样前仆后继的复仇,那将是另一个流血漂橹的乱世开始。

而现在的敖家与李家都元气大伤,打不起这样的仗。

“你儿子长大了啊。”

人群中央站着两个西服挺括的老人,头发花白,瞧着也不过是六七十岁,和他们身为人类的年纪相当。但在场的没几个是真的人类,灯一关,就是群魔乱舞。

在众人注视之下,李凭端着杯香槟,走向那个相貌与自己最为相像的人。

个子略矮些的,是敖广的父亲。他们是敖家的旁支,敖青死后接手家族产业,其中包括今夜要捐赠的“国宝级文化财”。

“回来了?”老人与李凭对视,眼带笑意。但笑不代表着什么,毒蛇狩猎时为了迷惑猎物,也会匍匐前行那么几米。

李凭没接茬,眼神从他身上,移到敖家继承人身上。冰刃般的目光刺穿对方的西装,看见衬衫下遮掩的苍青色血管。对方神色阴戾,狠狠向下扯袖口,哼了一声,眼神浮动。

“布这么大的局,不就是为了让我来捧场。”李凭晃了晃香槟杯,一饮而尽。

“可惜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你——老了。”他把杯子转了个圈,尖长的底座,抵在对方胸口,把他戳得退了两步。

“我还有得活。可以和你,一笔一笔算以前的账。”

啪。杯子摔碎在地上,像什么古装剧的摔杯为号,众人都静了一下,老人嘴角抽搐,挂起一个笑。

“小怪物,当初我就应该把你摔死。是我太善良,让你活到现在,等着气死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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