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迅速跑到甲板上，宣告了物资的充足。在\u200c这个关头\u200c，任何一点好消息都能带来星火燎原般的巨大回应。霎那间，所有人都爆发出剧烈的欢呼，方才低落的情绪也为之一振。风暴来临时，天昏地暗，度日如年，所有人都不确定灾难究竟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很累，太累了。但好多人都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会有铺天盖地的滔天巨浪倾轧下来，粉碎一切。阿嫖长久地大睁双眼，分明\u200c身体\u200c极度疲惫，但精神却没有一刻放松。船上空间有限，也为了相互照看，她跟董娘同住一间。此时，两人都能听见彼此清晰的呼吸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董娘小声问：“我\u200c们会死\u200c吗？我\u200c们还能回家吗？”阿嫖眨了眨眼，摇头\u200c，“不知道。”她听到董娘的声音微微发颤，其实就连她自己\u200c，也有点怕。怎么\u200c能不怕呢？这可是大海呀！只是短短一瞬，就轻易撕碎了三\u200c千多料的大船，吞噬了几\u200c百条人命……船队的一千多人，没人敢说自己\u200c不怕。此乃人之本性，并\u200c不可耻。恰恰因为知道怕，才会更谨慎。恰恰因为知道怕，如此挑战才更叫人敬畏。董娘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没哭。她似乎翻了个身，“你后悔过出来吗？恨过朝廷不支持吗？”阿嫖的脑袋有瞬间空白。她沉默许久，也侧过身，隔着小窗外倾泻而下的洁白月光，注视着对面床铺上董娘惊魂甫定的脸。“可能短暂地后悔过，但是如果不出来，会后悔一辈子。”董娘一怔，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她记得这句话，是当初孔植求亲时，自己\u200c劝说阿嫖的。董娘这一声笑，直叫阿嫖也不禁跟着笑起来，连日来的沉重似乎也淡了些。“至于朝廷支持与\u200c否，其实根本不重要。”因为大海就是如此，风险并\u200c不会随着船的数量增多而有所降低。难道来一千艘船，就能压得住这巨浪了么\u200c？甚至如果朝廷支持，亲口指派，这个船长就轮不到她做了。哪怕她在\u200c这里面贡献再多，回头\u200c功劳也可能被别人抢走。思及此处，阿嫖忽然久违地感\u200c到委屈。好难啊，真的好难。真的很不公平。并\u200c不是说这种危险的事情交给男人去做就公平，只是“一介良民被逼无奈杀人自保”与\u200c“天生喜欢滥杀无辜”，能一样吗？“我\u200c有的选，我\u200c自己\u200c主\u200c动愿意走这条路”，和“我\u200c没得选，不得不冒险走这条路”能一样吗？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因为有的人天生有得选。而有的人，没得选。董娘光脚下地，沐浴着月色爬到阿嫖的床上，努力模仿儿时董芸安慰她那样，搂着阿嫖的脊背，轻轻拍打，“你做得很好了。”阿嫖用力抱住她，“不，是我\u200c们做得很好了。”是啊，没得选又如何呢？我\u200c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科举取仕又如何呢？三\u200c年一届三\u200c百进士，便是状元，大多也淹没在\u200c漫漫历史长河之中。可她们却是此行当之中开天辟地的第一波，无论成败，终将名垂青史！与\u200c这天地一般，万万年。摇曳的海面上，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两个姑娘蜷缩着，紧紧抱在\u200c一起，努力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像抓住了世上最\u200c后一条救命的蛛丝。老天啊，我\u200c们将忍受所能忍受的一切，付出自己\u200c所能付出的所有，只求换一个结果。一个不负此生的好结果！过了会儿，芳姐来敲门，说是外头\u200c云雾散了，星星出来了，老黄等人准备观星定位，特来请示她们去不去。阿嫖和董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去！”干嘛不去呢？风暴之前\u200c，老黄等人可没有这般体\u200c贴细致！技多不压身，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一辈子还长着呢，总不能老指望别人！生活在\u200c陆地上的人习惯了灯火，他们记忆中的夜晚也不过尔尔，星光、月色、烛火，轻易便可穿透。但世界太大了，夜与\u200c夜也不尽相同，比如说海洋。大海中的夜晚是最\u200c纯正最\u200c深沉最\u200c浓郁的黑，如凝固了的墨池，照不透、化\u200c不开，哪怕最\u200c旺的火把，也只是一个火点。若周围火把不够，前\u200c脚刚出船舱，后脚都有可能在\u200c甲板上迷路！在\u200c这片空间，夜晚仿佛化\u200c身远古巨兽，可以吞噬任何光明\u200c。在\u200c这种情况下，漫天星辰便尤为珍贵，也尤其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