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
她急切的伸出手,不是幻觉。
真的是黄豆。
李氏也不哭了,就满地摸爬的捡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豆子。
刚才乱中那么多人抢粮,地上撒了不少,到这会儿人群稍一松散就显了出来,捡粮的不是李氏一个,大多是被抢了粮食的,因为也只有被抢了粮食的才崩溃得顾不上快速往回奔。
失了粮的是第一批捡粮的人,而后是其他刚过来的,发现有粮可捡,地上散落的那一点粮又成了新的战场。
“我的,这是我家的!”
“我家的,别捡,都别捡!你们这是抢,你们这是抢啊!”
都是缺粮的百姓,缺粮缺到急眼,饿虎扑食一样的哄抢,李氏发现一片稍多的,抢到了两把混合着泥沙的豆子兜在了拉起的衣裳下摆里,还想再捡,被人一把子扑推到了另一边。
那把粮没捡到不说,兜里的都差点撒了出来。
她死死捏着,又扑过去抢,直到地上的粮少了,直到和旁边一个汉子抢到同一把粮,李氏抬眼发现对方盯着她左手紧捏的衣摆微显出贪婪不善的神色,她咽了咽口水,终于怕了,兜着那一点豆子急忙忙爬起来快步往回跑。
沈金兄妹几个在窝棚里忽然就听到鼓响,然后隐约听到远处各种乱糟糟的喊声叫声,跑到窝棚门口,陆续有人奔了回来,口中嚷着土匪来了,一个个惊惶得像无头苍蝇一样。
他团团转着等了好久,这才等到他娘跑着回来,等到近了才看清,他娘头发散乱,眼眶红肿,脸也是肿的。
沈金几个急急迎过去:“娘?”
看到家里这四个小的,李氏刚才忙着捡粮收住了的眼泪又一下崩了下来,对着沈金和沈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掉泪,直到沈金急问了一句娘你怎么了,李氏才终于崩溃哭出声。
“肉干没了,没了,都叫人抢了啊,我们娘几个怎么活,怎么活啊。”
“我为什么要去领粮,为什么要去领粮!”她又一巴掌一巴掌的扇自己,嚎哭着瘫软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就这么点吃的了,还被人抢了,抢人粮食,该天打雷劈,黑心烂肺不得好死啊。”
李氏岔着腿哭嚎,嚎出来的话却像是劈天裂地的一道惊雷,甜丫儿不懂,沈铁隐约是懂的,但李氏哭得太厉害了,他有点儿被哭懵了,所以那一道惊雷就只直直劈在沈金沈银天灵盖上。
肉干都没了?
再看他们娘,真的,出去时抱的那个包袱已经不见了。
兄弟俩傻在那里,甚至都不懂得这会儿应该会哭的,忘记哭了。
可真正的绝望,是沈三摇摇摆摆,和李氏一般狼狈的回来,手里怀中空空如也。
李氏耳边嗡嗡的,也不会哭了,一手抓着衣摆那一兜豆子,一手撑着地起身就扑向沈三。
“粮呢?我们家的粮呢?”
沈三头发散乱,神色惊惶:“掉了,土匪要打进来了,你说官兵挡得住吗?”
他甚至无心关心丢了的粮食,只怕自己下一刻就成了土匪刀下鬼。
李氏哭得已近半癫狂,只觉得死路就在眼前了。
然而这样的哭嚎声哪里只李氏一人?这一天被抢夺了粮食的远不止沈家三房一家,只县学这一带能听到的就有十好几处妇人的哭声与李氏的崩溃遥相呼应,谱的是一曲众生苦难。
邻近窝棚里的或是相熟或是陌生的人,有观望也有缩进棚里的,眼里或惊惶或麻木或警惕,唯独没有的就是同情。
旁边一家家院子里,县里的原住民把院门关得更死了,门后挪了不知多少东西把门撑住,怕死了这群饿急眼的乡民冲进他们家里抢粮。
城外土匪围城,城内无粮可济,大家都是等待命运审判的蝼蚁,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去,此时对任何人也只有戒备,哪有本事同情旁人。
沈三也好,李氏也罢,甚至无措站在那里的或懂事或懵懂的孩子,只是这祁阳县里、大乾朝内无数百姓的一个缩影。这是沈家三房的天塌地陷,也是陷在这乱世里无数个沈家三房苦难的序章。
……
城西许家新买的破宅里,紧闭院门埋头苦挖的许家人也听到了鼓声,许掌柜留了妻儿老仆四人继续挖地道,自己独自出去打探情况,听闻是盗匪围城也变了脸,奔到城门附近去看,那一千五百的守军这时倒还算尽责,至少是真的在竭力守城。
许掌柜不敢耽搁,飞奔回宅子里,把情况一说,一屋子人都紧张了起来。因为考虑到城墙地基深度,以及不惊动上边军帐和窝棚里的人,再就是防塌方,一家人把地道开端先往地下挖了近半丈深才开始往里挖掘,又怕地道太长通气不好,也是受限宽度不能有更多人,所以是两人在前挖,两人在后帮着稍加拓宽,一人提土往旁边屋里送。
但这会儿已经顾不得拓宽了,三人错身挤着在前挖,两人运土。
这里没有真正懂建筑的,通气会不会出问题不知道,但如果不紧着把地道先挖通,土匪一旦攻进来,他们绝落不着好。
到这会儿抢时间就是抢命,许家人只希望城里的一千五百驻军能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
许家五口不眠不休挖地道时,城里城外的攻防战也打得如火如荼,祁阳县已不知是那群盗匪的第几个目标,两千余匪众分攻两座城门,云梯、投石都用得驾轻就熟。
城内也开始征起了民夫,滚木礌石需运、烧滚水、烧铁水、救助伤者,这都需要人手,医馆药铺也都被军士找上门来重新开张营业。
征民夫的消息在窝棚区里四处传开,做民夫一天能得一小个馍,冲这一小个馍,城里缺粮的还真是大把人愿意去,李氏也看到了生机,奈何沈三畏战如虎,死活都不肯去。
李氏为了孩子们能有一口吃的倒是愿意去,可负责征民夫的直言女人晦气,让一边儿去。
一直到第二天,沈三还是不肯去,甭管干什么,十之有九都是要上城楼的,箭矢乱飞,一不小心就得被扎个对穿,情愿喝菜汤也坚决不去。
事实上,这会儿沈家三房一家人都已经饿得是抓心挠肝了。
整整三个月,头两个月还能掺点儿豆碎,后一个月基本是以野菜为主了,肉干刚被发现那天倒是吃了一块,其它的还没吃上就被人抢了,现在好,黄豆也好,肉干也好,都没了。
要么水煮野菜干,要么水煮菜,除了菜还是菜,没有别的,只要想到被抢了的那些黄豆和肉干,就更觉得肚里被一爪子一爪子抓挠得慌。
一家人吃菜汤都吃得都有些恍惚了,偏李氏捡回来的那两小把黄豆不敢吃,怕都吃了,哪一天再饿了就真的只能活活饿死了。
第三天一早,沈三还是不肯去做民夫,李氏摇摇摆摆从窝棚里摸出一把菜刀来,趁着沈三不备就架到了他脖子上:“去是不去?不去可以,总归要饿死,我现在就剁了你,我们一家人一起死好了。”
沈三是真觉得李氏疯了,但也确实被震住,脖子往后离了刀锋:“你发什么疯?我去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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