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1> 春游</h1><script>chapter0();</script> 我不喜欢远足。
许多年前,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年春暮,同室的好友约我去镇江。我们早上在浦口上了火车,晃荡到上午十点左右,揉着惺忪的睡眼,我俩傻傻地站在站台上,愣了半天,才分辩出东南西北来。
接下来,我们就同时间赛跑,在下午四点发往南京的列车进站前,我们去了金山寺,还隔着浮烟远眺了江面上螺髻般翠黛的焦山。对于白蛇娘娘的遗恨之地,侧殿壁上悬挂的仿贯休的罗汉像,我的记忆都已相当模糊了。只有虔诚香客搭拉在屁股上的大香袋,捏着金刚经枯枝般干瘪的老太太的手,在我的记忆中却弥久而了无漶漫。
老太太们在大殿的角落里,三五攒聚,内中有一两位穿着斜对襟、腋下褡袢的竹布青大褂,梳着光滑的斑毛小髻,挪腾着小脚,语调急促地诵读着经文,呢哝的吴语蛮音,如小鼓槌似的,不容间息地敲着礼拜者的耳膜。间或有同伴对经义有疑问的,把书杵过来,诵经的老太却不拿正眼看书叶上的字,而是从香袋里摸出自己那本早磨毛叶边的经书,对页码翻拣到要讲解的那一叶,然后用手指着石印的古字,眼睛专注地盯着对方的脸,煞有介事地、一字一顿地讲起来,原来她并不识字!
近旁有听懂她话的随喜者,出于好奇,眼睛盯着她的嘴,又落在她指下的大字体的墨字上,便禁不住啧啧惊赞,老太太说、指合一,竟无纤毫出入。看得出她向佛心诚,用力精深。
我们出了正殿,在边厢房,穿小边门,抄近路,来到寺后。我记得后院那堵破旧低矮的围墙很煞风景,墙体前涂后盖、厚薄不均的石灰,像“晚来俏”的村妇脸上搽抹的脂粉,洇霉的雨痕,盘蚀的苔藓,墙头乌瓦楞里折茎的荒草,墙脚一、两坨干黑的矢橛。眼前的景致,让我们最终下决心往车站赶。
等我们又坐在开往浦口的末班列车上,天色已晚,疲乏的我在半睡半醒中,好几次都把田野里闪烁的灯光,误当作天际寂寞的群星。我们在人声鼎沸的浦口站下了车,挤上开往江北的轮渡,在黑夜里远望东南冲天的胭红焰光,静听船下哗哗的江水声,点一支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烟气潮湿氤氲。
半小时后,我们俩被抛在冷清的北岸码头,同船的人都走光了。公交是绝迹了,tax又不是我们消费的档次,我们决定步行。新弦月斜挂在西边的山坳里,夜风闷热湿重,我们先脱了外衣,后来干脆裸了上身,沉默着赶路。我们沉闷的脚步声,惊起路边灌木丛中的野雀,它们扑愣着翅膀飞到远处的麦田里。田埂上的杂草中,偶尔惊窜出一只肥肥的田鼠,跑到大路上,像瞎子似的,撞着我们的鞋帮,又惶惶地逸去。
空气中弥漫着麦穗、蚕豆、稻秧、野草混杂揉合的香气。富有金属质感的蛙声在野田里彼起此伏。我们闷声低头,暗攒足劲赶路。十里夜路被我们轻松甩在身后。路边的建筑标识渐渐眼熟起来。可是我的脚走得已经麻木,一点不听使唤,整个身子觉得轻飘飘的,喉头渴燥得冒火,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歇歇脚吧。”我说。
“嗯。”室友闷声闷气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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