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心惊肉跳地起身去张看,拉开些缝儿一看,原是小蔡和保健菜场的小徐经理。
小蔡、小徐还有劳资科科长敏儿其实都是郑经理的哥儿们,这公司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据说将在保健菜场划出一块场地,要开个酒类饮料批发部了,而经理就是小蔡去当。
阿明打开链条锁儿,猜想着他们此次夜来的目的,如果没发生过偷窃的事儿,他一点儿都不紧张,这第二天就来了,看来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小蔡泡了两杯新上市的龙井茶,一杯给了小徐,对阿明说晚上没事儿,到公司来坐坐,然后拿出一副扑克,招呼阿明一起打关牌1,五毛钱一盘。
他在邀请阿明打牌的时候,眼睛不时地眇向了阿明的手儿,想要看出什么名堂来。
阿明昨晩的手背儿被抽屉板儿夹得红红的,还好过了一天退得无痕印了,不然,那破绽就出来了。他袋中钱儿剩下只一块多了,那是明天的生计,虽然很想赌一把,但万一赌输了,肚皮实在是饿不起,于是他摇着头儿不赌。
“小徐,阿明不玩,我们十三张2,五元一盘,急个套?”
小蔡好像是有意的,把“五元”说得极响。这便似一根尖针扎进了阿明的心窝头,他假装不在意,顾自翻起书儿,控制脸儿不变色儿。
“五元就五元,谁怕谁?”小俆应道,也把“五元”说得极响。
尖针之后随着就是一记重锤砸在阿明的脸壳子上,他真想天花板儿或者脚底下此刻能裂开一条缝儿,像苍蝇一样飞出去,像老鼠一样钻落去,逃到一个极远极远的没人认识的地方。那地方有青峰翠谷,峰谷里有盛开的映山红,映山红的中间掩映着一间黑瓦白墙的房屋,旁边小溪潺潺;他又想自己是《封神榜》里的神仙或者鬼怪也好,飘飞在苍茫无垠的大海上,或者啸吼在白雪皑皑的森林前,自由而无束。
然而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他只觉得西急污急起来,似山要崩了,似江要翻了,牙齿酸得好像整排儿都快要脱落下来了,浑身血管里的血儿在挤撞,在翻腾,最后汹涌地聚集在前一个小孔后一个大孔前,要把他紧闭的闸门彻底摧毁了方肯罢休一般。
阿明深知,他绝对不能暴露出內心些许的慌张来。否则,这么多年来工作上的努力将毁于一旦,而名誉也将随之扫地。所以,他只能死死地憋着,若无其事地看他们打牌。
他的脑子就像旋螺陀一般地飞快地思索着假如小蔡同他摊牌他将如何否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奶奶的大不了翻脸不认人,什么同事不同事的,天天蹲在一个窠儿里的和睦相处的雌雄狗儿,饿急了争食时鼻孔里也会发出呜呜声然后狂吠互咬,不管雌的雄的哪一只,只要是凶的那只,总能抢到食物。
有的人被侵犯到自身利益,比狗更做得出,不仅仅咬咬而已,而是要置另一人死地而后快。而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不管对错如何,只要凶过了人家,人家就不敢爬到自家的头上来喳西喳污了。
“你自己赌博赌输了,少了钱,来冤枉我偷钱,你有证据吗?路上捡到五块钱,我也会还给人家。堂堂办公室主任、团总支书记会稀罕这么一点钱吗?都是一个‘偷’字,要偷也不会只偷五块钱,还不如把保险柜撬了,去偷金店,去抢银行!”阿明这般想定,西急污急顿时减缓了不少。
小蔡已被关到29张了,这局再被关住一张,一盘就输了。
小俆被关23张,又拿到一副不差的牌儿,便露出因烟儿抽多了黑黜黜的牙齿:“嘿嘿,你马上要被拿下了!拿下了!”
“别稳坐钓鱼台了,看谁被谁关住?”小蔡的牙齿也同样黑黜黜的,也许他拿到了一副极好的牌儿,悠笃笃3地喷出一口烟儿道。
这“拿下”、“关住”,阿明听来格外地刺耳。听话听音,这弦外之音再明白不过了。阿明已想好了对策,不到破釜沉舟一搏的时候不会露出声色。
这盘小蔡反败为胜。两人赌了将近两个小时,互有胜负。天色越来越黑了,街巷里也听不到声响了,两人这才收起牌儿,同阿明说“再会”。
因为要临近春季期末考试了,时间对阿明来说很宝贵,虽然小蔡和小俆耽误了他一夜头,但他一颗悬着的心儿总算放下来了。
偷窃一事,看来小蔡有怀疑,但不能肯定。阿明险过一关,可这也对他敲响了警钟,所以之后再不敢贸然了,免得误了前途。
夏日的太阳每天毒辣辣的,雨呀风的都似乎躲到北方去不过来了。公司这幢楼儿也许是傍着臭烘烘的中河之故,白天岸边杨柳条儿上的知了儿的叫倒不是很影响午睡,如果心情好的时候,比如刚发了工资,比如期末考都及格,比如看到小巷墙门里那个小嫂儿又朝他挤眉弄眼,听着蝉鸣阿明倒也觉得别有情趣,可一到晚上,讨厌之极的蚊子多得不得了,满室乱飞嗡嗡地咬得他手脚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痒得难受,想好好入睡也难。
五六十米长的走廊上的窗子没有纱窗,如果门儿都闭上,实在太气闷得煞了。尽管阿明点了三支蚊虫香,芭蕉扇儿不停地摇,还是有蚊子来咬他,特别是花蚊子咬在大姆脚趾头和手指缝儿里,即便用风凉油、风油精再三擦,也痒得搪不牢,很长时间才会消退下去。
外面墙头上的蚊子都被他一只一只拍死了,血出拉污地一点一点印在白色的壁儿上。灯光拉灭了,路灯光照进来,那些印点儿就像坟窠里的僵尸虫儿似的仿佛在向他讨还血债。
躲在桌椅下面的从窗缝里又飞进来的蚊子令阿明头痛不已。在中心店睡时可以拉起个小蚊帐,安然睡到大天亮,可这里桌呀柜的挤挤的,实在没法儿拉。
前些日子,丙千暗罗罗告诉他,缸儿巷的房子已隔好了,但迟迟不见分房。据说是因为原先酱酒中心店的江书记硬要分,如果不分给他一间,他就硬搬进去,还口口声声说要到上头去告状。
公司暗底里传言,潘书记、郑经理在开办吴山烤禽店的过程中,有把柄被现在是纪检小组长兼公司党支部书记的江书记捏着了,具体是什么江书记也不说出来,所以房子至今分给谁还定不下来。
阿明抲蚊子抲得要死,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困熟了,也不知是啥个时光了,反正他好像听到鸡儿啼晓过了,忽然听到楼上一阵嘈杂声传来。他惺惺忪忪睁开眼儿,竖起耳朵一听,悉里索落的麻将洗牌声中,半调子的普通话中夹着的一个声音他甚是耳熟,再仔细一听,那是郑经理的声音。
他吃了一惊,借着路灯光一看手表,都凌晨四点了。这种麻将声隔三岔五经常有,他以为是炭桥菜场的职工在搞搞儿,再说自家也不大会搓麻将,所以也不在意。
由于有郑经理的声音,阿明感到意外和好奇,便起身到了走廊上,数微子推开一些窗儿,用小拇手指甲挖了挖耳朵污4,竖起耳朵来再听。
接下来的说话声,更令阿明惊讶,不但有郑经理,还有潘书记、吴山烤禽店的施老板,另一个人好像是炭桥菜场的经理。
“老子刚才如果踫了中风,你清七对5绝对做不成了!”
“我就是不吃不踫,硬做七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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