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到了六月的下旬,天气就连续暴热,没一丝雨儿落下来,布儿生意于是一落千丈,吃白板的店铺渐渐多起来,零零落落有几家关门大吉了。
阿明已一个多月没去进货了,怕搁煞。那布儿叠挂着,露出的地方太阳晒得到,不露出的晒不到,时间不长,便有色差了,一有色差,就无法卖掉了。他望着满挂在墙头上的布儿直担心。这一年,布儿投入3万元,只收回1万,也就是还欠老大5千,而股票没功夫对付,升得时候没去抛,跌得时候不去割,便套了进去,5500块只剩4000零一点了,肉痛不已。
店主们看生意实在差,扎牢1一个顾客是一个,便贱价低卖,恶性竞争,弄得了大家都没钞票赚了。
到了七月下旬,天气热得更加不得了,知了儿在梧桐树上炸铃铃地叫,吵得人心烦要死,太阳烤得柏油马路升起缕缕烟儿来,绿化带里好些小树儿整片整片死掉了。
这天下午一点光景,不少店主在对面的证券登记中心下荫凉处打老k、搓麻将,阿明在店里头猪瞌冲。
“磨剪子喽!磨剪子喽!”
有人在门口头喊,阿明被吵醒了,抬头一看,一老一小两个像是父子的外地人肩扛着条凳儿,肩头上各搭着一块破毛巾,穿着又脏又破的长袖衬衫,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他的裁缝剪刀是钝了,便六毛钱叫他们磨一磨。老的那个向阿明讨水吃。天热茶水喝得多,老大早上用热得快2烧好的一瓶水已吃光了,只剩下茶杯里的半杯了,阿明便给他喝,那晓得他咕噜咕噜喝了个净光。
阿明看他们罪过相,也不去怪他,一边看磨剪刀,一边说:“天气这么热,你们穿着这么厚的布衬衫,身上一股臭气,不好洗洗干净再出来的?”
“老板,我们是从淮北出来的,那里同这里一样,不下雨,庄稼都干死了,一家四个人80元在上塘路租了间房子住,我同儿子一早出来,天黑回去,一天磨下来也只挣五、六元钱,像二毛钱一瓶汽水都舍不得买来喝,用水好省就省了,再说也没衣服换。”
阿明心里头顿时涌起了一股同情,喉咙口酸涩涩、苦答答的,给了他们一元钱说不用找了。那父子捧着一元钱,腰儿都快弯断了,连说“谢谢”。
“磨剪子喽”的声音渐去渐远,他望着他们在太阳底下晒着远去的背影,想想自家的日子要比他们好过得多了,忽然为人世间的不公平悲哀起来,同时对新地主、新资本家恨得牙痒痒,想想再来一场革命运动就好了,打倒一切新产生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头呀,如果回到从前去,那么多下岗无业人员没舞儿跳,打不来老k搓不来麻将,没鸡婆店可以进去放松,这日子不被闷死也被憋死了。
“唉!天底下最苦的还是农民呀!”
阿明想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想到最后还是觉得农民最苦,心里呐喊。忽然间,他感到自家做了件莫大的好事,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半杯凉茶、四毛钱,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精神似乎得到了些释放,坐在店里再不去想它有没有生意了。
“阿明,门可罗雀,不过,你总不会吃白板吧。”糖瓶儿跳舞回来了,开好门后进了阿明的店里说。
“还好,还好,做了三个生意,两百来块。”阿明从不瞒她。
“阿明,杭州人杭儿风,大家嗡热闹。现在布店太多了,每个农贸市场也有布摊儿了,特别是南星桥、清泰立交桥、松木场、中山北路、朝晖,反正到处都是,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据说凤起路纺织品市场、四季青面料市场都在招商,明年开春都要营业了。那进场来卖的,可能有很多是金华、柯桥的外地人。我们这个市场名气小,本来生意就差,价格根本卖不过外地人,所以好多人不做了,要另找出路去了,这里可能有一半的店面要出租给卖古董的,我也打算不做了。”
“那你准备去做啥个生意?”
“我想去延安路工联大厦卖童装。”
“什个时候去?”
“11月份。你还继续做下去?”
“这里做习惯了,明年再看看,真的不行的话,也只能另找出路了。”
“阿明,有件事儿我想还是吿诉你的好,你老婆晚上跳舞我又踫见了几次,一帮男的,一帮女的,你自家做人要有点数帐,不要到时措手不及。”
“糖瓶儿,我这人是一根筋,为了女儿,家庭能够维持下去就维持下去,真到了那一步,要散桃园,也只有认命了。”
“阿明,在我去工联前,我们凑个日子,你陪我去九溪玩一次,可不可以?”
“你想重温过去?”
“是的。我觉得那时候最开心。”
“可我不是刘高中、褚军呀!”
“你又来了!再提起他们,从今以后就再不理你了!”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陪你去就是了。”
“那还差不多!”
那是快晚秋天气了,又是一场秋雨之后,树叶儿纷纷泛黄了,但远看去,景色却是更加美丽了。青绿的金黄的颜色高高低低纷纷呈呈,再加上红枫火火红红的色彩,叫人赏心无比。迟桂花正开得旺盛,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更是叫人如痴如醉。雨后从各处山岭汇聚下来的山水到了“溪中溪”这个地方,变得清澈了,像小瀑布似的一叠叠哗哗往下流。
糖瓶儿这一天穿着一套玫瑰红的套装,上头是束腰西装,下头是一步裙,头发盘成了一个髻儿,一束多彩的绢纱盘髻,脚穿一双半高跟乳白色皮鞋,一双有花边的白色短袜儿,很是端庄美艳。
中饭在溪中溪餐馆吃,糖瓶儿非要请客。菜是正宗的杭帮菜,有清炒虾仁、干炸响铃、叫化童鸡,盐水花生等,两人各一瓶啤酒。那四周桂花树不少,闻着花香,看着潺水,充满了情趣。阳光不甚强烈,时时被浮云遮蔽,鸟儿倒欢乐,飞来翩去的,悦耳的啼叫撩拨着人的情弦。
“阿明,我们马上要各奔前程了,祝你来年生意兴隆!”
“糖瓶儿,我也祝你开张营业后,大吉大利,生意红红火火!”
两人举杯相互祝愿,喝得甚是欢畅。吃好后,他俩就推着车儿过溪去。
九条溪水尺许深,横穿过山路,水底上满是鹅卵石。人从溪中的石头上走,车子从水里头推着过。路儿曲曲又弯弯,两边都是峭壁山峦,古木郁郁葱葱的,鸟儿叽叽喳喳的。远处的山头被轻纱般的氤氲缭缭绕绕着,树儿则依依稀稀的。
到了理安寺、象鼻峰之间那条溪涧旁,他俩坐下来歇脚。那正是阿明偷看糖瓶儿腿儿的地方。
秋深了游人少,稀稀拉拉没几个外地人。他俩很放松,在石块上坐了下来,紧贴在一起。糖瓶儿削了只苹果给阿明,眼神脉脉有情,而笑容更加妩媚。
“阿明,青春的时候,什么忧愁、烦恼也没有,就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蹦呀跳的,唱呀叫的,真的很开心。”
“是呀,只是这美好的岁月永远离我们远去了。”
“那次过这溪时,我记得水很大,也很深。”
“是的,是刘高中挽着你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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