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暗自庆幸,沈恒悄无声息到了他身边跪下,手里还拿着一份圣旨,不用说,定是行人司才拟好的册立太子的圣旨了;至于沈恒自己,之前一直都等在行人司里,就是为了这最关键的一环。
一见赵穆,沈恒便低道:“圣旨已经盖好玉玺,备份的行人司也已保存好,再无更改的可能了,妹夫只管放心。皇上这是、这是已经……”
赵穆低“嗯”了一声,“皇上已经驾崩了。但驾崩之前,已经把能为殿下铺的路都铺过,能为殿下和社稷百姓做的事都做过了,可能在一些私德上,皇上是有亏,于殿下和其他一些皇子公主来说,皇上也不是一位好父亲,但他绝对是一位明君,一位好皇帝!”
就把皇上最后做的吩咐与安排言简意赅与沈恒说了说。
沈恒听完,不由也叹服起来,“皇上的确是一位好皇帝,便是生命的最后关头,都还不忘为社稷百姓考虑,殿下将来定也能青出于蓝,能接连遇上两位明君仁君,实在是万民之福!”
赵穆点头赞同,“我们应当都能亲眼见证另一个‘元宁之治’了。”
上一世,他不清楚个中细节,但皇上具体是哪日驾崩的,皇上驾崩后又发生了些什么大事,大体还是知道的。
太子与皇后当夜虽仍打了八皇子一系一个措手不及,八皇子一系却很快反应过来,口口声声皇上还没驾崩,只是被太子和皇后挟持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随即还打出了‘救驾、清君侧、铲除逆贼’的旗号,八皇子一路赶到大同,再与定北侯一起,带着大同的兵马一路打进了京城,毫无意外打了个两败俱伤,血流成河,社稷百姓都遭殃。
虽然整场战争也就持续了一个月不到,损失也可谓是巨大了,等八皇子终于兵败,定北侯也自刎于阵前后,其时已登基的新帝虽取得了胜利,却也足足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让大同和京畿一带都恢复了昔日的繁荣。
总算这一次,仗着自己的“未卜先知”,先是把八皇子远远的调离了京城,皇上也胸襟广阔,把江山社稷看得比一切都重,战争、鲜血、牺牲都可以幸免了!
赵穆想着,越发庆幸了,本来还当有了赛大夫,皇上应当能多活些时日,他还曾暗暗焦灼过,不想一切早已注定好了……
隐隐听得街上打更的已是敲过三次鼓了,整个京城亦是越发静得千年的深潭一般,季善却仍是了无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也不知道宫里这会儿到底怎么样了?天亮以后,等待他们的到底是阳光明媚,还是……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肩膀上就被轻拍了一下,唬了一大跳,忙回头一看,见是罗晨曦给她拿了披风来,方吐了一口气,低道:“晨曦你怎么还没睡,不是说好了,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吗?我不冷,用不着这个……”
岂止不冷,因为心里太过焦躁了,就像有一把火在烧一样,她还觉得热好吗?
罗晨曦也压低声音,“我翻来覆去的实在睡不着,就想着来看看善善你,换你去睡也是好的,你要不现在去睡吧?我来守着就是。”
季善苦笑,“你睡不着,我难道就睡得着?虽然里里外外都加倍戒严,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人人都有武器和趁手的家什,开水也烧着的,密道也有,照理真有万一……也不用担心,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还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呢,当初在博罗时,也曾遇见过差不多的情形,可那会儿我真没现在怕……”
罗晨曦叹道:“那会儿你没有槿哥儿,当然跟现在不一样,我也是啊,光我自己真没什么好怕的,这不是有六六七七,有了牵挂和软肋,便再做不到无所畏惧了吗?”
季善轻声道:“不过我们也别自己吓自己,老天爷不会那般不开眼,让邪恶战胜正义的。要不,我去煮点儿东西来我们吃吧,晚饭都没怎么吃,有点事儿做,也好打发时间。”
罗晨曦摆手,“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善善你若要吃,我让人去给你煮吧,黑灯瞎火的,你就别自己动手了……你其实也没胃口?那我们说会儿话吧,只怕程伯母程大嫂和孟二嫂她们这会儿也都没睡着,今晚整个家里能睡着的,也就只有孩子们了吧?”
季善道:“大人肯定都睡不着的,头顶上悬着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谁还能睡着呢?但躺着总能休息一下眼睛,放松一下身体,也总比咱们这样干坐着的强。那不然,我们再各处去瞧瞧,看大家戒备得怎么样?”
罗晨曦想了想,干坐着实在难熬,遂点了头,“那我们去吧,各处瞧一瞧,怎么也得大半个时辰去了,离天亮便又更近……”
话没说完,就隐隐听得有丧钟传来,不由脸色一变,“这声音,像是从宫里传来的……不会是,皇上驾崩了吧?”
季善自然也听见了丧钟,只不能确定是不是皇宫方向传来的,但心里却莫名有感觉,就是皇上驾崩了,忙道:“多半是了,不然京里谁敢这样半夜敲钟,钟声还能传出这么远……我们马上去各处瞧一瞧,让所有护卫都加倍戒严吧,以防有人狗急跳墙,趁机做乱!”
她们能听见丧钟,京城的其他人家自然也能听见,尤其八皇子如今还远在千里之外,像靖江侯、阜阳侯之流眼见没了指望,还眨眼间指不定就要沦为阶下囚,家破人亡,谁知道绝望之下,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委实不得不防!
罗晨曦立时也反应了过来,忙道:“好,我们马上去。”
却是未及出花厅,就见程夫人让程大奶奶扶着,后面还跟着褚氏,一起着急忙慌的进来了,“善善,大姑奶奶,你们听见丧钟了吗?”
“是不是,皇上驾崩了?”
季善见三人都是青白着脸,满眼的惶恐不安,忙道:“娘和大嫂、孟二嫂都别急,就算皇上真驾崩了,最终获胜的也只会是我们,我们只要守好门户,等到天亮,自此便是大道坦途,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程夫人到底经过见过的事多些,闻言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道:“善善说得对,我们只要守好门户,安心等待天亮便是了。”
八皇子可远在千里之外,胜出的当然只会是七皇子,只会是他们自己人!
罗晨曦跟着道:“程伯母只管放心吧,家里护卫众多,每一道门都守卫森严,实在万不得已了,我们还有后路,所以您只消安心回房睡一觉,醒来管保已经阳光普照了。程大嫂,你扶了程伯母回房歇下吧,孩子们可还睡着呢,尤其姣姣和槿哥儿都还小,可离不得你们。”
又与褚氏道:“孟二嫂,你也……”
却见褚氏脸色越发惨白了,整个人也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罗晨曦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季善已先道:“孟二嫂别担心,孟二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妹夫不是说了,他早就做了安排的,绝不会让孟二哥真正遭遇危险吗?”
褚氏闻言,强扯出一抹笑意来,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相公答应了我,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既答应了我,就肯定会做到,我相信他,我……”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八皇子肯定要随时将相公带在身边的,一旦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到八皇子耳朵里,他肯定立时就能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相公当初又是因何才会去他身边效力,又因何才会随他去这趟陕西的。
大怒大恨之下,相公哪还能有活路?怕是,连一具全尸都捞不着……
见褚氏已是摇摇欲坠,不但季善罗晨曦,程夫人婆媳也是红了眼圈,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此时此刻,任何言语也都是苍白无力的。
片刻,季善才艰难的吞咽了一口,道:“孟二嫂,孟二哥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我相信就算他真遇到危险了,也一定会极力斡旋挣扎,为自己求得一条活路,活着回来见你、见彤彤的。他一定会一直一直活着,长命百岁,你们一家人的大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褚氏闻言,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泪,虽然抹了还有新的,沉声道:“多谢沈四嫂。我也相信相公一定会平安回来,一定会一直一直活着的,就算他真……只要我和彤彤活着一日,他便一日都活着,一直都活着,我一定、一定会等到他回来的!”
说完,反倒催起季善和罗晨曦来,“方才进来时,恍惚听见沈四嫂和大姑奶奶说,要去各处都瞧一瞧,加倍戒严是吗?那你们快去吧,别误了眼下最重要的事。”
“可是……”
季善与罗晨曦你看我,我看你,这个当口,让她们留下褚氏不管不顾,实在有点做不到,就算她们留下,其实也什么都做不了,但能默默陪在她身边,她心里应当也能好受些吧?
可眼下又的确有更重要的事……
好在程大奶奶看出了二人的为难,轻声道:“妹妹、大姑奶奶,你们只管去忙正事,我会守着孟家弟妹的,你们放心吧。”
季善与罗晨曦这才扔下一句:“那我们快去快回。”
急匆匆的出了花厅。
姑嫂两个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煎熬,但这会儿京城比她们更不安煎熬十倍、百倍的人,都是大有人在。
丧钟才一响,几乎所有住在内城的人家都醒了,都亮起了灯,越是官位爵位高,越是离权力中心近的人家,亮的灯便越多,家里的气氛也越是紧张不安。
皇上竟忽然驾崩了,那接下来肯定会有一番权利更迭,如今八皇子又不在京中,那继位的十有八九,便是七皇子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新君上位后,会是什么情形?
自来便与七皇子一派走得近,或是明哲保身,哪边都不参与的人家,不安归不安,却也不乏暗自窃喜的,眼见自家就要鸡犬升天,飞黄腾达了,真是可喜可贺;眼见就要有新的机会,新的机遇了,同样可喜可贺。
向来与八皇子走得近的人家,便喜不起来了,早知道这么快就要大祸临头,他们就不该上八皇子的船,不,他们当初就不该去掺和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的。
一旦成功当然能高回报,可同时也意味着高风险啊,这不如今高风险就真来了,指不定整个家族都要跟着葬送了?!
当然最震惊最懊恼最绝望的,还是靖江侯府、阜阳侯府和豫章长公主府这几家,并定北侯府等几家向来是八皇子一党中坚力量的人家。
皇上怎么会忽然就驾崩了的?
这也太突然了,当中肯定有猫腻,肯定是七皇子和皇后、定国公犯上作乱,害死了皇上!
可就算真是七皇子一党犯上作乱,如今八皇子却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也群龙无首、师出无名啊,本来这种事就得速战速决,等到八皇子赶回京城,他们再来发难,再来翻盘,可就黄花菜也凉透了!
靖江侯与阜阳侯虽各在各家,却不约而同想得更多更快。
当初姓孟的为什么要极力撺掇八皇子代七皇子去这一趟陕西,如今看来,分明就是在调虎离山,他们分明早在很久以前,就已落入了七皇子和定国公的圈套里,还不自知啊!
尤其那个赛华佗还是赵穆找来,由七皇子推荐给皇上的,当然很清楚皇上的身体状况,甚至必要时候,还能神不知人不觉的推上一把,让皇上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驾崩,——如今的事实不也正是如此,所以皇上才会驾崩得这般猝不及防,让他们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已一败涂地,回天乏术了吗?
也是怪他们,竟然掉以轻心了,想着不管怎么说,皇上看着那般龙精虎猛,就算那只是表象,私下皇上的身体和精神应当没那么好,但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就真有个什么好歹。
毕竟除了那个什么赛华佗,宫里还有那么多太医,皇上那般英明神武,也绝不至让七皇子和定国公拿捏住了,反倒他们略有不妥,便会引起皇上的疑心,他们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那等八皇子这次立功回来后,他们胜算肯定又要大上几分,实在不行了,他们还有大同的兵马,完全软的硬的都不惧,——结果就是机关算尽,反而坏了事,实在太大意、太蠢了!
当然更该怪、更可恨的,还是姓孟的那个叛徒、畜生,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亲外甥都能毫不犹豫的利用,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光让他死怎么够,便是将他的妻女、甚至孟侧妃那个低贱的蠢女人也千刀万剐,都不能稍减他们心头之恨!
阜阳侯在短暂的震怒绝望后,立时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排起家里几个小孙子的后路来,总得给裴家留几条根,留几分希望才是。
一面则安排了人出去各处报信串联,可惜连坊门都没出得了,便已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堵了回来。
靖江侯那边也差不多,自家根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不止金吾卫,连五城兵马司,也早是七皇子的人了,难怪他们敢忽然犯上作乱,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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