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一会儿能不能多做些松子糖,馒头不要压岁礼,想跟你换糖吃”
寻常饴糖、糖球好说,粗制滥造,全凭外头一层糖霜稀罕,佃农家勒紧裤腰,还能给自家娃儿买来尝个滋味,同松子糖、酒勃儿这些做工精细的,真真有银子也不定能买到。
杂铺与富贵府邸,两头通着气呢,这些好的糖球哪家铺掌柜不是紧着上供,富贵人家时不时打赏的银粿子,可比糖值钱,又能得脸,这样的好买卖,谁不上赶着去。
歪风邪气吹这些年,松子糖在贫苦人家眼中,不啻于王母娘娘的蟠桃,挂墙上的仙物,止于想想。
前头没有门道,如今他母有法儿,馒头剔圆眼肉就在想--松子糖什么味?馋虫肆闹一早上,李氏瞧在眼里,这回不骂他没见识,说到底自己也馋:“大嫂,真要是多了,你折些给我,贵些便贵些,人生头一遭,值当。”
李全跟着诺诺低头说:“我......我也想”
至于想哪门子?后头话自个都圆不出来,他才来没几日,兜里没银子,若不是小娘子这儿的东西一样比一样稀罕,相形见绌,窘困何故无处遁形,他想合该小娘子赚大钱,除夕夜自己省得去拜灶王,拜小娘子许是更灵光。
不知情的“假灶王”笑道:“人人有份,管叫你们吃蛀了牙,我不负责”
她这话慷慨,大家伙了解小娘子脾性,从不口空白话,实打实能得一份头,欢喜游窜,在场没一尾落网之鱼。
陶絮牵动嘴角,打从来店里,空荡荡的虚浮渐次沉淀,鸾燕有了寄宿,若这算本事,她心甘情愿栖住在瓦檐下。
阿斗摊好饼皮,等着林云芝掐馅,包完压进模具印出花样,花糕用罴、面酥专炒,些许还牵涉饼焙,熬盆上略放草木灰,上铺纸一层隔去灰烬。
“也是麻烦,以为这银两好赚,如今见识里头的功夫,单我一人,真吃不下这笔生意”小小随礼食盒送出去容易,里头成品活儿分得细,一样有差,整个盘的意头全就毁了。
林云芝没少要走动,考究火候、时辰,掌控上阿斗终究没实践过,颇有些欠缺。
糕饼实则是两种说法,糕和饼,常合在一起说,没人有意去纠正,经年头口上习惯,将错就错的事世人没少干,不独差这一笔糊涂账,林云芝也是跟着糕点师傅学经验,闲谈玩笑时说起。
糕饼师傅专擅制饼,裹馅的、蒸煮的、油酥的无一不精,详谈时说:“饼无非重在白面、脂油,骰子块没劲道,一掌宽正好,再大些就是糙,饼大馅多容易陈味是行规,糕点师傅一旦越矩,做出来的饼,不客气品评四个字--废物点心。”
“脂油这东西妙,少了干脆,多了腻味,正正好你才吃不腻,再精明的师傅,海碗大的饼再计较也拿捏不住里头逃不掉的油味。但糕不一样,糯米、粳米为主,多是搭黄实、白术、茯苓、砂仁、枣、胡桃仁、山药、芝麻,一分还是二两,全凭厨师功底摸索,只要不是以形哗众取宠,正常大小内,自然是越大味道越足头。”
糕饼师傅叹道:“漏了这其中关窍,才有清朝慈禧御膳房师傅的笑话,错把绿豆当王八”
有这层谨慎,模子大小她特地考量过,画了图纸送去与木工师傅定制,也就避开忌讳。
“嫂子,娘来了”
林云芝转头,见陶絮朝她招手,略有些诧异。
照理黄氏这节骨眼应当分-身乏术,年事琐碎,恰如雨后春笋,前一时顾不上后半会,犄角旮旯冷不丁冒出点“耽搁不起”,绊住手脚,一整日束手束脚的,要紧事办不了几样,眼见这批糕饼到最末收尾,不大用自己,交代阿斗几件要紧的地儿,随着出门去迎黄氏。
掀内帘入堂前时,陶絮扯了她一把,压着声音道:“同来的还有个喜婆,我悄下问过娘了,与她不是一道来的”
林云芝诧异,这就奇了,喜婆上寡妇门撞婆母,讲不好又是哪门子龙王庙被大水淹了,一大门热闹事。
进屋对头两家东西各占一角,从神态上黄氏略胜一筹,端着奶茶饮子,落落大方的摆主人架势,算是难为她强忍着火气,让小姑子给喜婆也添一盏饮子。林云芝离近,察觉事情不大像表面的风平浪静,黄氏攥着杯沿那股力道,若不是伤天害理犯法,喜婆老骨头不晓得会不会讹人,黄氏手里的家伙怕已经招呼上去。
如此,同大儿媳搭话也冲:“哪里来的老虔婆,这么没眼力见,没瞧出来我在轰她,还死皮赖脸待着”
“娘,她都不觉没脸,咱气什么?且问问她听谁家来的”林云芝心下头倒静,并非说她多镇静自若,她实则也忍笑忍得辛苦,只是这喜婆能不得罪的好,毕竟家中还有个亟待娶亲的大小伙儿,要不说家有一儿,未娶亲前长辈气焰低,生怕女方家里头瞧不上。
林云芝想起那首半残半掩的少年诗,估摸老四的好事来去不会相差太远,年后起贴子,缴檐红、回鱼箸、下定,遇节序清明节气前头,家中小辈能赶上新妇“撒谷豆”咒祝,如此一瞧,喜婆挑时候正正好。
“你要给老四说媒?”黄氏瞪成螳螂眼
林云芝说试试:“前阵子同您说过,老四有意中人的事,我瞧着如今功名加身,咱家又不短银两,镇上豪绅家中的姑娘,也敢请喜婆去走动走动,家兴左右在镇上转悠,瞧上的姑娘想来跳不去多远,好不容易他瞧上眼,那闷葫芦性子,咱们不抓紧他一辈子不知道急,娘不想抱孙子?”
黄氏点头,虽说她膝下儿孙承欢,到底有尽善尽美的心,儿子辈有偏疼,孙子辈亦然:“要不同家兴通通气,万一他没意思成家,又如何”
“咱不过是问问”事到如今,她们对其一知半解都谈不上,说好听称做媒,礼数周全一样没有,不过是玩笑两句,不打紧的,有那一罅隙间或,林云芝觉得自己闲透了心肝:“权当闲话,不作数”
言之在理,黄氏索性打消顾忌,叫老大媳妇这一打岔,再瞧那不知姓氏的喜婆,没来由鸡蛋骨头缝里开花,愣把根深蒂固的不顺眼给扭过来了,舍得张口。
喜婆姓季,有个牙号唤“铁娘子”,把男女牵线、喜事姻缘比同战场,她值披一面巾帼英雄的黄旗,功勋卓著,撮合的良缘不可网罗,照着瞧还是前辈高人。
季婆子收受雇主压封钱不少,对方极力想促成好事,应许女方同意回鱼箸另有赏银,过大定再做供奉还礼,银子一叠厚过一叠,但长凡心,心底就压不住野猴子跳窜,
她踩着元宝梦来,叫黄氏这降头神泼了一盆子凉水,心火熄个底朝天,能混出如今的名声,不说七窍玲珑心,听风辨音的本事还是有,不懂为何没下逐客令,既然没戳破,场面依旧要打漂亮。
林云芝晓得她前后,自比旁人丰厚敬重两分:“有些话只适于你我心知肚明,不妨同您明说,我这命硬,八字偏门,头嫁前寻先生合对过,命中多揣,当寡妇最为稳妥,如若有失,成因不可考”
“小娘子大福,心肠慈悲”季婆子笑着应是,心底仔细有了考量,这桩媒人钱怕吃不下喽。
莫道寡妇名声无轻重,敢如此自损,有心往外头传传,活寡就得守一辈子,陶家小娘子手段倒硬,足可见里头的不可转圜。
季婆子道:“都说穿衣嫁汉,不过是找个值得委身的搭伙过日子,小娘子本事真切,自能顶一片天,缘何要伺候糟男人,瞧老婆子我一介老寡妇,活得多自在”
黄氏心中白眼快翻破肚皮,你那是身后有儿有女老来寡,敢称自在,自个当初不愿再嫁也是膝下子女多,想着往后有倚仗,老大媳妇孤零零一人,年纪轻轻的谈什么自在,黄氏不愿与这婆子过多牵扯:“我儿媳亲事暂且先搁下,往后有好人家再议,如今另有条线,管问你牵不牵”
“怎么说?”季婆子愣了愣,抱着捞不着大鱼,摸把小虾也好仔细问
八字没一撇的事,掰扯上台面,一时半会解释不清,瞧着临近午食,林云芝想着自家开食肆,不好叫媒人空肚回去,留了她用午食,纯粹出于好意,坏在好意知情者寡,李氏听了零碎的几耳朵,以讹传讹,通过陶老二的嘴说出来,落进陶家兴耳朵里,“好意”南辕北辙。
陶老二接了满车行囊,唯独自己个回来,黄氏奇道:“老四呢?没同你一道?”
“娘......”陶老二支支吾吾半晌,说出原委,听后黄氏恨不能打死这碎嘴
“你说你平常嘴老实巴交,偏生这回憋不住,老四叫你停你便停,缰绳握在你手里,做主的怎么成了他”
明眼黄氏火气旺盛,林云芝劝道:“家兴活生生一介老实汉,又不是不认得路,许是一时半会赌气,夜里自会回来的”
“当真?”黄氏有疑', '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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