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起身,朝店家笑笑,扬手别过,伸出胳膊给屈平:“阿哥,今朝累死了,你得拖着阿妹!”
“我……”屈平迟疑一下,挽过她的胳膊,双双走出门去。
辎车一路驰至王宫门外,缓缓停住。
屈平跳下车,扶白云下来。
白云看向王宫大门。
进郢都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华丽的地方。
“阿哥,”白云指着宫门,“这是哪儿?”
“是王宫。”屈平笑笑。
“阿哥,”白云怔了,“你为何带阿妹来到此地?”
“求请阿妹做件事情!”
“何事?”
“是这样,”屈平道出原委,“楚地旱有一个多月了,尤其是郢都,大王心忧旱情,昨夜梦到巫咸大神,向大神祈求云雨,大神让大王举办一个祈雨大典,大王旨令娘娘,娘娘征询上官大人,上官大人晓得阿妹,就举荐了。娘娘下午召阿哥觐见,旨令阿哥请阿妹入宫,阿哥……”止住。
“难怪屈大人今朝得空了呢!”白云脸色变了,改过称呼,“还要认个阿妹!”
“阿妹,”屈平急了,“我……阿哥……求你了!”
“屈大人,”白云盯住屈平,“我问你,上官大人是谁?他是怎么晓得我的?”
“哎呀,阿妹,”屈平解释,“阿妹在荆门助阿哥驱云逐雨,使英灵魂归故土,楚人无不传诵阿妹神迹,上官大人自是晓得。”
“既然晓得,为何他不出面请我?”
“他不认识阿妹呀,只知道阿妹住在阿哥家里,所以才……”
“他怎么知道我住在大人家里?”
“这……”屈平迟疑一下,“那日阿妹教阿哥巫咸大舞,他……碰巧来寻阿哥,意外撞到了。”
白云眼前闪过怀王、靳尚与宫尹三人:“是走在前面的那个高个子方脸汉吗?”
“不是。”
“那人是谁?”
“是……”怀王一咬牙,“大王,也就是方今楚王。”
白云打个寒噤。
白云耳边响起她出山之前与外公的对话:
“孩子,你还是不要下山的好!”
“为什么呀,外公?”
“因为,山外不是你的天!”
“咦,外公早就说过,方圆的天皆属于巫咸,山外难道就不是了吗?我是巫咸庙的祭司,山外的天不是我的,又是谁的呢?”
“楚王的!”
“可他只是楚人的王,不是楚天的王!”
天哪,那人就是楚人的王,眼前就是那人的宫殿!
白云微微闭目,眼前闪过怀王那日紧紧盯她的眼神,几乎是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祈雨,也突然明白眼前这个屈阿哥的难为了。
“屈大人,”白云两眼睁开,直视他,“你真的想把本祭司拱手送进王宫吗?”
“是的,阿妹,”屈平似也和缓过来,语气真诚,“阿哥的确想让你进宫!”
“为什么?”白云心底一寒。不知怎么的,自在荆门驱赶云雨的那个晚上起,她的心就被眼前的这个男人占据了。
“为了巫咸大神。”屈平看向西天,怅然应道,“巫咸是巴人的神,楚人不认。但巴国不存在了,巴国已经一分为二,涪陵以西,是秦人的,涪陵以东,是楚人的。巴人别无出路,要么依附于秦人,要么依附于楚人。阿哥以为,于巴人来说,相比于秦人,楚人更好一些,因为巴、楚习俗相通,神鬼相应。巫山起云,楚地落雨,巴、楚是不可分的。然而,数百年来,巴、楚时起争执,互相瞧不上对方。譬如说巫咸大神,在巴地,她是所有巴人朝拜的神灵,但在楚地,在这郢都,阿妹这也看到了,就阿哥所知,阿妹所守的那座庙当是惟一的一座,且被遗弃多年了。”
白云抬头,凝视屈平。
“云妹呀,”屈平回视她,“今日巫咸大神托梦于大王,必有所因。大王使娘娘召请阿妹,为楚人祈福云雨,这是一个求也求不到的机缘。只要大王肯信巫咸,愿意侍奉巫咸大神,楚人谁敢不侍奉?楚人侍奉巴人之神,就会尊重巴人。巴人得到尊重,就会归附楚人。巴、楚合力,就可共同抵御秦人,共享太平福祉!”
见屈平想的如此之大,如此之远,白云怦然心动。
“好一个阿哥哟,”白云换作笑脸,改过称呼,“这话你该早说才是,断不该憋到楚宫门口才说,是不?”
“是阿哥错了,这向云妹道歉!”屈平退后一步,深鞠一躬。
“这样道歉是没有用的!”白云歪头看向他。
“想让阿哥如何道歉?”
“阿哥须应下阿妹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个,楚王若要祭拜巫咸,祈雨大礼阿哥须作巫阳!”
“阿哥答应。第二个?”
白云从胸前摸出那半块玉佩:“这是娘亲留给阿妹的半块玉佩,它的另一半就在郢都,阿哥要帮我寻到它!”
屈平郑重点头:“阿哥应下!”
白云拿出一把梳子,将披散的长发梳理一下,从竹篓里摸出羽冠戴在头上,将手伸给屈平:“走吧,云妹随你进宫!”
迎候他们的除南宫娘娘、靳尚之外,还有怀王。
屈平跪叩,白云只是站着,因为她是巴神的祭司,是可以不向楚人的王下跪的。
“左徒大人哪,”许是候得太久,郑袖看会儿白云,目光转向屈平,稍稍不悦,“本宫倒也罢了,你让大王也守在这儿,候有足足一个时辰哪!”
“臣知罪!”屈平叩首,“臣回舍中,听闻祭司在巫咸庙侍奉巫咸大神,臣赶赴巫咸庙,恰逢巫咸大神显灵,在为楚民诊病祛殃,由祭司主持仪式,代诊行针。臣不敢打扰巫咸大神的灵气,直候到祭司医完所有患者,才传娘娘圣谕,请祭司入宫觐见,是以来迟!”
“善矣哉,巫咸大神!”怀王感动,往空祭拜。
“哎哟哟,听你此说,是本宫错怪了!”郑袖紧忙朝二人拱手,又往空祭拜,“谢巫咸大神,谢祭司!”
“谢大王,谢娘娘!”白云拱手。
南宫娘娘再次盯住白云,目光落在她的头饰上。
那是一顶只有巴巫才戴的羽冠。
“祭司的羽冠真是好看!”郑袖脱口赞道。
“谢娘娘喜欢!”白云应道。
“本宫可以戴一下吗?”郑袖问道。
“娘娘不能。”
“哦?”郑袖的脸色沉下去。
“娘娘,这是巴地巫人才能戴的!”屈平紧忙解围。
“哈哈哈哈,”怀王笑起来,看向郑袖,“爱妃不会也要去当巴巫吧?”
郑袖这也笑了,回归主题,讲了楚地干旱、大王要请她祈请云雨的事。
“大王、娘娘大慈大悲,心怀楚民,乃楚民之福!请问娘娘,欲在何处祈请?”
“太庙呀!”郑袖脱口而出。
“禀娘娘,”屈平拱手接道,“天有天道,事有事理。鬼神仙巫,各行其事,亦各司其职。太庙是祭拜大楚先圣先祖的,非祭巫咸之所!欲祭巫咸,须在巫咸庙祭拜!”
“哦,对了,”郑袖道,“方才不是听你说,你们就在巫咸庙吗?我们就在那儿祭拜也就是了!”
“西市巫咸庙已遭废弃多年,是白祭司来后,才将之精心打理,可勉强用于市井祭拜,不可用于王祭!”
屈平之言确为实情,屈平之意也已摆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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